尽管自己都曾经是被迫害的一方,却终究都不是坏人,终究没有冷硬视人命如草芥的心肠,他们所有人在那样的仇恨与绝望、无反抗面前,全都却步。
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华德最终决定他要做集体催眠,将有关他们的那一段记忆在那些镇民的脑袋里洗去。
酒鬼团长对于华德这个决定,从情绪上看是反对的,但没有说什么。
她大口大口地喝酒,一声又一声地叹息,留在没有了主人旅馆的屋内。
卡卡跟着华德他们从新走回长街,那条曾经排满桌椅坐满人的街道。
一看到他们,那些镇民的眼睛就如受惊的兽,慌张的看住他们。如果,他们没有被缚,应该会四散地奔逃开来。现在,他们只是看着他们,成年人将孩童压在自己的身下,企图留下一点幼崽,尽着最微薄的却是唯一可以做的努力。
他们被感动的,也是这样的努力。那些被他们压在身下的孩童,并不都是他们的孩子,他们互相努力的扶持着只是想活下去。与其怪他们,不如怪这个社会,吃人的社会。假如,每个人都可以平安的靠自己双手活下去,不需面对卖儿卖女的命运,哪怕只是刚刚好可以活下去,卡卡相信,他们应该都不至于做出那样杀人劫财的事来。
华德走在最前,苍青色的衣裳上有着褶皱,面容英俊刻板,无怒无喜的站在那些镇民前面。
一开始,他跟范伦娜是一样的态度,对这些镇民是杀是放都是无所谓的。
他们身上背负的罪恶与仇恨已经够多,再加也无关紧要,所以是不是会带来夏尔他们担心的麻烦一点也不在乎,只要他们下定决心就可以。
可是,那些镇民的最后坚持,令他想起了金金迈耳城,金金迈耳城里那些熟悉的人在毁灭一切的魔法降临时,挣扎、坚持、高尚、卑鄙并存的人性在记忆里与现在这个小镇重叠。
他曾经那么努力过,帮助胡子跋山涉水去解救他爱的女孩,与他与小队一起背叛军队和所谓的国家,尽一切努力去击杀发动毁灭法阵的魔法师,然后逃亡。
为此他和范伦娜失去了一切,失去了队友,失去了家人,甚至失去了本来的身份。
这些,提醒着他,如果他今天不像以前一样努力,就等于推翻所有的过往和坚持,就等于她和他以前的牺牲都会变得毫无意义,是可笑又可悲的。
不能推翻,推翻代表着要重新审视一遍自己,那是会令她和他崩溃的事情。
要告诉自己,没有错,错的是整个命运和所谓的贵族的利益。
华德自袖子里掏出一个铃铛,轻轻地摇动起来,叮铃铃的铃声孤单单地在镇上响着,带着些凄凉迷惘的味道,叫听到的人心里一阵阵发寒。
那些镇民开始哭泣,他们一直强行压抑的对死亡的恐惧被这带些魔异感染力的铃声勾出,断断续续的抽噎声中夹杂个别情绪本就易于波动着的嚎啕。他们看着华德,用乞求的眼神看着他,一双双包括小孩和老人的眼睛,里面包含着深深的乞求和茫然,除了已经疯了的阿尔杰农镇长,他在一片茫然的乞求哭泣里纵声大笑。
华德对阿尔杰农老头的独特性听而不闻,他不紧不慢的摇着手中的铃铛,继续发出铃声,直到所有人都看向他的时候,华德开始讲话。
“你们的家人是朋友是死在野兽的利爪之下,是野兽袭击了你们的村镇,是深山中的野兽冲进了镇里,它们之中包含着会魔法的魔兽,你们被推进屋内,镇内的成年男子拿着刀抵抗,却不是对手,死伤贻尽。最后的时刻,我和我身后的伙伴赶来,解救了你们,击退了野兽。”他的眼是一片银,眼瞳与眼白都是一片银,那银自他眼内扩散而出,变成某种可以见的波,笼罩着那些随着他飘渺的声音失去神智的镇民。
阿尔杰农老头是唯一不受影响的人,他还在疯笑着,靠着他儿子的尸体。华德憋了一眼疯癫的老镇长,皱了皱眉头继续说道:“悲伤无可挽回,但野兽不可战胜,也不能报复,当你们醒来,你们要收拾好心情,从新开始生活。”
“现在你们要睡去,当我叫你们醒来,你们要记得我说过的话。”铃铛随着华德最后的话又震了三下,发出三声清脆的铃音,伴随着他眼中辐散而出的精神力场波纹进到那些镇民的脑袋中。当铃声停歇,那些镇民睡倒了一片,发出粗粗的鼾声。
珍妮与卡卡赶紧一步上前扶住了华德,他看上去极为虚弱,如生了一场大病,唇色变得跟纸一样白,重重的汗味熏透而出他的苍青色衣裳。
“你们帮他们松绑就可以了,他们醒来就什么都不会记得,我要先去好好休息一番。”华德有气无力的掀动自己的嘴皮吩咐完,立即歪在珍妮怀里晕了过去。
范伦娜团长在旅馆门口接过了被珍妮和奥丽薇娅抱回来的华德,将他们赶走之后,将华德抱到她睡的房间,打了盆水为他擦拭汗液,一边擦一边问已经晕过去的华德:“你真的没有后悔过吗?这个世界不是都这样?走过那么多的地方见过那么多的人,我们还要坚持吗?”
华德当然不会回答她,但她也不需要他回答,她只是迷惘和不甘心,对自己的迷惘和不甘。
她曾经无比勇敢,相信自己可以做到一切事情,相信自己能够拯救所有的人,最终只是赔上一切,那个金金迈耳城埋葬了她的自信。
她剩下的,只有酒和华德,与新结识的伙伴。
可是,她是默许了的,她挣扎着犹豫着,只是选择了不去看,默许华德浪费已经被缩短了许多的生命力继续做傻事。
错的,不是这个镇镇民的心,而是,整个体制和无止境的战争,这些她明白,但仍看不下去。
等到华德悠悠睡醒的时候,卡卡与夏尔他们也都回到了旅馆,镇民们除了没有被华德催眠的老镇长,其余全部还在沉睡,等待华德发布指令将他们叫醒,从新开始生活。
“那个疯掉了的镇长,不杀掉没有关系吗?”奥菲丽娅摸着她的弓。
她的脸颊上有一道指伤,是在为那个镇长解绳子时被划伤的。
“不碍事,反正都疯掉了,就算他保留了记忆力,也没人会相信他。”华德还是有点虚弱。
“我想去杀一个人!那个雷斯丽领主!”卡卡踟蹰地说道,突然插话。
“怎么杀?一个侯爵,你以为是好杀的?我们根本接近不了她吧?!”奥菲丽娅立即不屑的冷笑,又道:“我们不是救世主。”
“这件事认真的说都是那个雷斯丽领主搞出来的,用平民的血液泡澡是违反帝国律令的!确实该杀!我也想杀了她!”珍妮开口帮卡卡的腔。
“我们去杀了她吧?!我打前锋,第一个冲进她的府邸!”奥丽薇娅倏地插进话来。
她刚刚一醒来,立即冲到长街要去阻止他们,拔出剑对着他们大吼大叫,费了大家好一番力气才制服她。明白真相之后,自己也有点讪讪的,本来一直缩在角落。
“你还好意思说话?!拜托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给我搞出一堆麻烦,我收拾得很累耶!”奥菲丽娅立即将矛头对准她的姐姐,拎着她的耳朵到屋里的角落好一番教训。
“可是那些小女孩很可怜耶!我要去救她们,而且其他村镇也有女孩被捉了去耶!”奥丽薇娅一边努力将自己的耳朵从妹妹的魔手下解除出来,一边还在哇哇大叫。
“我们先离开这个地方,其他的事以后再做商议比较好。”华德有点无奈。
“好好,我们离开这里去力诺城!”卡卡忙不迭地点头,奥菲丽娅转头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
力诺城即是雷斯丽吸血女侯爵所在的城市,整个力诺城大半都是属于她的领地。
费曼宁夫人叹了口气,揉揉太阳穴,有些头疼地跟范伦娜团长和华德一起看着两个一脸贼笑的卡卡和珍妮,算是默许了他们的要求。
当华德对那些镇民下达醒来的指令之后,那些镇民果然如华德说的,被篡改了大部分的记忆,对于他们的离开,十分的悲伤,竟然要一路送他们出去。
对此,卡卡真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暗自下定决心,以后惹谁都可以就是不要去惹华德,那太可怕了,他完全有方式玩死她地。
就在卡卡与华德他们一行走远之后,正在收拾自己亲人的遗体的镇民,突然迎来了一批提着刀剑的人,那些人蒙着面,彼此间毫无对话,进了镇之后立即开杀。
卡卡与华德费了那么多心力的挣扎,在他们离开之后全部成了空流水,但是这些他们并不知道,还兴致勃勃地要去解救被抓走的镇上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