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梧抹了额头上吓出的一把大汗，心虚地笑道：“姑娘误会了，奴婢只是蹲得久了，漆下一时发虚。”
“哦，那可能是这两天累得狠了。”月荣也不疑有她，想自己前世的时候这种事不也经常么？蹲久后猛地站起来，总感觉两眼发晕四肢无力，于是微微叹气，“这两天着实是辛苦你了，等熬过这阵子，我会好好补偿你们的。”说着把针线放下，看着碧梧若有所思地道，“碧梧姐姐今年也有十四岁了吧？”
碧梧扶着小凳子站起来，道：“过了年，奴婢就算十五岁了。”
“是的，母亲曾说过，你生在正月，倒是个好福气的。”
她这样的大丫头，就是再体面，还不是个丫头？若说福气好，不外乎是东家赏脸给配个好人家，十姑娘这是在对她许诺吗？碧梧瞬时脸红，可又有些不相信，她才十岁呢，便是再聪明哪就晓得许什么人？或者是……太太曾经流露过一句半句让她给听到了？一想到某一种可能，碧梧脸就更像是火烧着了似的，一下红了个彻底，吱吱唔唔着寻了个借口赶紧退了出去，心里却是暗喜不迭的。
月荣睁大了眼，看着母亲身边一向稳重的大丫头神色五彩缤纷受惊似地落荒而逃，颇有点无力，她这还是头一次想对下人施点恩开张空白支票啊，怎么的，效果就有这么差么？
唉，果然的，年纪摆在那里，便是你画足了大饼，人家都只会以为你画的是一个四喜小丸子！
月荣一个人对着柴火叹息半晌，瞧着水开了，在脸上拍了些冷水醒了醒神，才准备分盆，陶妈走了进来。见只有月荣一个人在，忙忙抢过她手上的木勺，道：“姑娘怎的自己做这种活？碧梧呢？这会又跑到哪里去了？那死丫头，半下午都心神不宁的，做的差事没一样让人满意，看等下我找到她不揭了她的皮！”
月荣每次听到刘妈和陶妈说“要揭了谁谁谁的皮”她就有些好笑，这让她无比怀想念自己前世的一个堂姐姐来，想起她每次骂自己女儿不听话时，总是拿根棍子高高扬起吓唬说：“看我不把你打得吐出几钵钵血！”可事实上，每每她都被气得吐血几升了，那棍子始终没有落到小侄女身上去。
她倚在旁边，盯着陶妈喋喋不休的嘴皮子又忧伤又惆怅又甜蜜地失了神，就这片刻功夫，陶妈已快手快脚地把两盆生姜水都端进房里去了。关氏房里有刘妈，杜青那边有陶妈，她们两个既不怕烫手底下推拿功夫也好，月荣便是过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再说她此刻的状态不是很好，关氏和杜青又都是目光如炬的人物，让他们看出些什么也不过是平白让他们多心，便索性往灶炉里又拾了些柴火，准备烧一锅水给自己好好泡一个热水燥。
因为在路上，她已经很久没有正经洗过一个澡了，这段日子，她连头都不敢多低一下，就怕闻到自己身上那鼓熏得死蚊子的各种馊味。
待得月荣洗过澡出来，已是亥时尾了，头发有些湿，明知道晚上头发未干就睡是大忌她也顾不得了，麻溜地缩进床上，叫过一直候在外边的刘妈道：“母亲和哥哥可都睡着了？”
刘妈回道：“都已歇下了，碧梧歇在太太房里，陶婆子就看着九少爷，太太吩咐过，要姑娘弄妥了只管好生歇着，不用去看她了。”
月荣打了个呵欠，应了声是，然后道：“那妈妈也早些歇息吧，明日事儿多着呢。”她本意是让陶妈回耳房她们的卧室去好好休息一晚，没想到陶妈却搂了床被褥铺到她床边的脚榻上，想一想，到底没有拦她，头一次在陌生的地方睡觉，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
横竖自己晚上都不用起夜，便是睡在旁边，也不会扰到了她，只不过脚榻到底没有床铺那么舒适罢了。家里人手不够，又有两个病人要照顾，老让她们这样值夜也辛苦，等得自己稍微恢复了些，她们四个就轮着给关氏和杜青守夜吧，这家里，还实在不能再有人倒下去了。
想到这些，月荣就觉得万分忧伤，屋漏偏逢连阴雨，她还真担心后头还有什么不顺的事跟着再来。这样一琢磨就有些睡不着，在床上蹭来蹭去的不安生，自己尚未发觉。
刘妈忍了她片刻，实在是忍不得了，出声询问道：“小姐心里可是有什么疑难事？”
月荣本想说没有的，可出口的却是：“是啊，咱家的收成向来都是二叔在管，不知道问他要还能要回几成来？”往年他给的年例收成倒是不错，有了这笔银钱，至少他们一家的日子不会太差到哪里去。只是关氏说杜诜在时他不敢私瞒，如今杜诜故去，就不晓得他这堂叔还能交给他们多少了。
陶妈道：“祖田财产，皆是官府备了案的，便是他想拿也要拿得到。”
事情要有这么单纯就好了，田产庄园是不会贪，可管着最大进项的铺面店子呢？他帮着经营这许多年，想是随便使点什么手段，就会让他们接手后经营不下去。月荣叹了口气，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转而喃喃又说：“不知道明天公中会拿出多少钱来。”日里杜老太太过来看望关氏的时候提到过，公中会按旧例拿银子出来帮补杜诜的丧事，“像这样的大家世族，葬个人怎么说千把两的银子是要出的吧？要是能出个一千两就好了，那我们也不用填补太大的缺。”
刘妈闻言微微哑然，半晌方委婉地道：“姑娘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的好，如今公中祭田都消减得差不多了，便是有银子拿出来，也断然是不会太多的，不过是个念想罢了。”
原以为会听到月荣失望的感叹声，却没想到上头半点声息不闻，抬起身子一看，十姑娘已然睡着了，刘妈不由得感叹，小孩子到底心事浅，说是睡不着，不过一挨枕头就睡倒了。
这种时节，能好好睡一觉，也是有福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