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也就是逗逗陶妈的,我当然知道陶妈再怎么样也不会犯了主人家的忌讳的,不过是打了她一篮子蛋,想说些俏皮话让她心里快活快活。”东边厢房杜青的房内,月荣一边喂着杜青新鲜出笼的饺子,一边说。那稚嫩的小脸上,一脸与她年龄不合的狡黠的笑意,“不过没想到后来母亲竟然进来了,所以顺带着,也就把她逗了一逗。”
“只不过,真正让你没想到的是,母亲竟然打蛇随棍上,好好将你训了一通。”
月荣闻言,脸瞬即垮了下来,有些不甘心地道:“哥哥你什么都好,就是有一样不好。”
“是什么?”
“太聪明了呀。”
人太早慧,非是善事,慧者多思,有碍寿元。
叹一口气,月荣决定暂时放下这个话题,像他这样一天到晚的躺在床上,不胡思乱想瞎琢磨,怕也是不可能的吧?
唉,春天早点来就好了,春天到,天气暖和了,杜青身上的病也会松快一些。然后再访个名医好好调养调养,她督促他慢慢加强锻炼,指不定就会一步步好起来的。到那时候,他大概也就不用靠躺在床上,来凭着哪一个人的只言片语,猜测后面会发生的事情吧?
杜青扭开脸,不得不提醒因为走神而一个劲地往他嘴里塞东西的妹妹:“好了,我吃饱了。”
月荣看着手上的饭碗:“才小半碗而已。”
“已经很够了,饺子容易饱。”杜青也叹息,“再说了,我一天到晚什么也不做,东西倒是吃个不住,能吃得下多少嘛?”
好吧,这借口勉强成立。因着要过年,陶妈妈做了许多应节的点心,这几日,确实便是连她,也吃不下几粒米。
而且听杜青的话,不无感伤。她只得放下碗,试图用一种轻快的语气道:“你说等下大哥回来,也先拿碗饺子调戏调戏他,会如何?”
杜青皱眉,告诫说:“最好不要,大哥那性子,可不是你。”
月荣撅嘴:“倒也是,大哥要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了这饺子,大概第一件事就是把碗给摔了。”
“错。”杜青道,“他应该是即便后来知道了实情,这饺子也是万万不会再尝一口的。”
“嗯。”月荣想了想,不得不承认,“还是青哥哥你比较了解大哥。”只看杜林最近这些日子以来的表现就晓得了,他是完完全全把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了守孝当中去了。如果不是顾忌到郦氏有孕,关氏和杜青病未全好,月荣又年纪轻,他大概真会去杜诜坟上结个草庐,实打实守上三年整孝。
她无法对杜林的行为加以任何不敬的评价,她唯一想到的最能说出来的话就是张爱玲说过的话:“一个人,太四平八稳了,端正得过份,始终也是不讨喜的。”
杜林长得并不差,要身高有身高,要长相有长相,说敦厚也很敦厚,就是那迂腐的性子,始终令人头疼得很。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碧梧领了关氏的命过来道:“十姑娘,东西都准备好了,看着已是要过晌了,太太让你早些去把东西都送过去,也好回来准备年夜饭。”
热孝在身,他们正月里不能出去给长辈拜年,因而只是给各房长辈提前送些年礼,原本是这活是留给杜林去做的,只是或者是天冷路滑,他去上个坟,到现在都没回来。所以最后,才安排月荣代替他。
“嗯,我知道了。”时间过得还真是快,这一天就过了大半了。月荣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回头,望着杜青眨了眨眼,“哥哥你好好休息,晚上我过来陪你一起守岁,可不要守着守着就睡着哦。”
回答她的,只是杜青勉强伸出来的手,朝空无力地摆了两摆。
她永远不知道,一年有大半时间躺在床上的杜青,有多么羡慕她,不分季节,可以自由行走。
月荣回了房,陶妈一边给她散头发一边一字一句奉上关氏说的话:“太太说了,仅此一次,下不回例。”
月荣撇撇嘴,以前父亲还在的时候,她就常常这样说呢,也不知道下不回了多少了例了。
对这种话,听听也就算了。
陶妈的总角梳得很漂亮,月荣拿出粉饼,在自己脸上扑了扑,描眉划线,硬将自己略方的脸孔画圆了,才取过杜青的衣裳去后间换了,再转出来,她在镜子面前看看,如果再瘦一些,脸色再苍白一些,便是她,也会以为站在面前的是杜青,而不是杜月荣。
拿着东西去跟关氏回禀的时候,便是连关氏也差一点觉得,是杜青终于健健康康地站到她面前来了。
直到月荣唤了她一声:“母亲?”
她这才摇摇头,暗暗叹息了一声,本来有许多话想说的,最后却只简简单嘱咐了一句:“天也不早了,那边团年宴估计也快到时间了,你又在孝中,东西送到也就可以了。”
月荣察觉出了关氏眼里的失落,所以有时候,她自己也不知道,长了一张略有些显得男性化的脸,是悲剧,还是喜剧?
当她提着东西,带着陶妈在杜家庄里转了一圈出来,当所有人都认不出来的时候,站在一处院落的门口,她想,大概是悲剧要多一些的吧?
见她住了步子,陶妈和老梗叔也不得不停下来,前者看了眼此处的门楣,皱眉低声问:“姑……少爷这是要进去吗?”又不得不提醒,“不过六老太爷已经多年不跟庄上的人打交道了,怕是你去敲门,也不会有人应的。”
月荣这才想起,自己此时站的地方,恰好是全庄最神秘莫测,同时也是生人闲人都不会去靠近的得闲居。
得闲居,名字很雅很别致,但里面到底是何风景,已经好些年,没有人见过了。整个院落都被一个粉色高墙隔了开来,丝毫不露半点气息。要不是旁边这道小小的角门,月荣每次走在这里,总会生出这已经是杜家庄最外层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