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萧,雪飘飘,虽然到处是素白一片,但杜家庄内,一夜灯明火彩,客送朋迎,热闹不凡。
然而与内里的热闹不相映衬的是杜家庄外,灵位指定将要行过的那一段路,却是冷清寂寞,无人行走。
杜铭和杜钦,看着外头空荡得有些过份的街头,脸色难看之极。
“不是说,已经都说好了的么?”
杜钦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情,一头雾水地看着路旁高搭的彩棚,不要说看热闹的人没有来几个,便是先前说好要来设路祭的各家亲朋,也是冷清清只坐了几个家下人在。
“来四呢?”杜铭问。
没看见过人。
杜铭责怪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挥挥召来一个下人,让他去打听,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原来城中,已经流言纷纷,各色版本都有,像是说什么有绿林中人看不惯太后行事,使得一代忠臣杜诜冤死,所以要过来劫掳成安青壮男子,以襄反周盛举啦;像什么晋王要借杜诜之死来成安征兵,谁对杜诜之死表现得最为悲痛就要征谁过去,所以风声一出,太后大怒,派了羽林卫过来暗中监视,一有异动,就要拿人,以晋王党论,立杀无赦啦;像是杜诜显灵了,因为对阳世有所留恋,在成安城里到处流连,那有名的泼辣货烂赌鬼来四昨夜就亲眼看见了,吓得跌进了毛屎坑,虽被人救起,却是一病不起已是命悬一线啦等等。跟这些各色各样口味不一的传言相比,杜铭和杜钦他们昨天散布出去的关于杜诜与反贼有私的流言就显得太轻飘飘不值一提了,已经死了的人,再反还能怎么样嘛?
所以,来四病重不起,那些他拿钱去收买了的人,听到这么重口味的消息,谁还敢为了五钱区区银子过来送命?便是那些原本要过来设路祭的亲朋好友,为了不被误会,也只是让家下人在旁边守着,自己干脆进庄里请灵时上一柱香就聊表心意到了。
难怪说昨晚上过来打祭的人忽然就特别的多……
也不知道是谁在外面胡乱造谣,坏他们好事。杜钦和杜铭互看一眼,怎么的也想不明白这些谣言是从哪里来的?
或者,都是真的?
两人齐则打了一个寒颤,正在这时,后面法鼓金铙,幢幡宝盖,哭声震天,六十四名青衣已然请灵出来了。
杜诜终于安然下葬,传说中要出来打砸抢的绿林强盗没有出现,那要过来“选兵”的晋王,以及太后派来的羽林卫,后经成安县令查证,也纯属是子虚乌有,当然,来四看见鬼吓得掉进毛屎坑差点一命呜呼的事却是真有其事的。
只不过他见到的鬼不是杜诜,而是一个红衣女鬼,据说多年前他曾骗奸过一个年轻妇人,逼得那妇人最后只得自杀身亡。那妇人死后,来四怕她变鬼报复,收买了去她家做法事的道人,在她脚上钉了铁钉,手上绑了麻绳,舌头割了她半截,棺材里还铺了一层糯米,就是为了要让她便是做鬼,也要做个爬不动走不脱说不得困死在地底的饿鬼!
哪晓得那妇人怨气太重,重重束缚之下还是让她逃了出来,于是就有了来四半夜遇鬼的传说。
当然,来四自那夜后就吓得一病不起,半傻了,事情真相到底如何,也只有等他真正清醒了才能知道了。
月荣是不管这些流言最后如何去平息的,也不管叫来四的那个人撞见的到底是什么鬼。杜诜正式下葬之后,所有先前被吓到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谁知道即便是化了冥屋,做着道场,有高僧压镇,杜诜的鬼魂是没有人再看到了,但那只据说是杜诜幻化而来的大青皮蛤蟆还是时不是会出现在庄子里的某个角落里。因为这,杜家庄里没少人受到惊吓,原本过来帮长房做事的家下人,最后拼着被主子毒打都不愿意再过去帮忙了。而且听说杜家的十姑娘杜月荣其实不是病了,也是被那蛤蟆给吓病的,至于为什么一向体弱的杜青身体倒忽然好了,就没有人愿意去深究其因了。
为庄子里的安宁计,响应群众的号召,身体好了的杜青果然比十姑娘要明理多了,他不但体贴地把那整天敲敲打打吵死人的道场迁去了报国寺,同时还第一时间上杜老太太那里道了谢,又为妹妹先前搬各家的东西得罪了各房婶婶兄嫂的事都郑重道了歉。不过,东西既然已经搬出来了,当然就没有再搬回去的理。屋子既然还回来了,当然也断没有立即就再借的事,再者杜青说的也有道理,含香居如今正处重孝之中,嫂嫂们又都是新婚的新婚,有孕的有孕,也不适合再继续住下去。加上杜林近日也写信来,说其妻郦氏胎象已稳,不日就要回来,他们一家住在偏院也显得拥挤了些,因此为了大家计,考虑到各房各户切实困难所在,长房这边愿意给原借住在含香居的兄嫂们每房五十两银子,以作暂时周转使用。
经历过十姑娘杜月荣表面上天真烂漫实际上手段凌厉之后,所有人都对这位看似彬彬有礼亲和有加的九少爷杜青抱有不同的戒心,但他说的在情在理,办的事也件件入情,所有人包括杜老太太在内,即便是再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接受了长房的这种安排。
内里斗,可以,但是真正撕破脸,谁也不会做那头一个。这就像是两个人吵嘴,谁先动手谁就理亏,杜诜的长辈兄弟们自恃身份,自然不想理亏的那一个。
这日正是雪化之日,距杜诜下葬已过去了十天了。
扮成杜青模样的月荣带领着仅有的三个下人,同时还从外雇了几个临时工,一起把含香居的正院从里到外都打扫了一个一干二净,因是在守孝期间,少不得要把那些不适宜的摆件和家具都收了起来,一色换上素净简朴的,又把床铺等洗的洗了,晒的晒了,没有太阳,就烘在房里头。择了吉日,只等着杜林和郦氏回来就立时搬回正院来。
因念着关氏说祖宗们留下的好东西,月荣收拾好院子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着人开了库门,见里面果是堆了不少东西,前朝字画,旧时的古董,还有各样稀奇的摆件,整整码了一大间房子。瞧着这个看守的人倒还细心,至少比卢婆子要强多了,上面不沾一点灰尘,想来是时时进来打扫的。
月荣心里暗想日后这婆子也未必不可相信,一边想着一边顺手拿过一张字画,看着看着脸色凝重了起来,放下翻出另一张,又再放下,扬声叫了陶妈:“去多点几盏灯来,我要好好看一看。”
陶妈还以为姑娘是欢喜过了,想要看看仔细,哪知道灯点了后,月荣往里东看西翻,突地将她招到跟前,问:“妈妈确定这些东西老爷领下来的时候,都是真迹么?”
陶妈笑道:“姑……少爷这话奇了,像老太爷、老爷这样的身份,难不成还收着些赝品假货供在家里?”说到这里忽然色变,“莫不是……”
“是,看来都被人换走了。”月荣冷笑,转头看了看门边,见那婆子探头探脑紧张兮兮地立在那里不敢进来,心下便有了数,走过去问:“老爷当年着你看管这些东西,除了你日常洒扫外,可有旁人进来过么?”
那婆子战战兢兢道:“回少爷的话,不敢让别人进来。”
月荣望着她,冷笑连连,迭声说了三个“好”字,甩袖出去了。
陶妈怒瞪婆子一眼,亦步亦趋地跟在月荣身后走出来,忧心忡忡地低声问:“姑娘这是打算怎么办,能要回来么?”
“能要回来才有鬼呢。”月荣怒极了,眼看着到手的宝物竟成了一堆垃圾,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不给五十两,给个五钱打他们一下脸就好了,“我看那字画上的墨迹都还新鲜,古董摆件也俱都仿得光鲜明亮,俱是新仿做的。以前父亲尚在世时他们不敢,料道是父亲出事后才换上的。这么多东西,凭那婆子还没那胆子,哪一家哪一户一个也做不来,定然是住在这里面的,人人有份罢!”
陶妈听得大骂:“那瞎了眼的狗奴才,老爷当初信任她才让她守着这里,她倒好,串通起外人来谋老爷家的家产。姑娘莫急,待我转去,不死也要她剥层皮,定要让她把这事吐实了。”
说着就要转回去,月荣忙拉住她,低声道:“吐实了又如何,这可是各家各户都占份的事,且钱财颇巨,你觉得婆子敢这般做,他们没有后着没想好应对的办法吗?必是有所依恃她才做得出来的。”
“那如何是好?”陶妈急得要哭了,“就这样不声不响让他们吞了?”
月荣也是气极,恼得胸口急喘,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深呼吸了数次方才觉得好过了些,绞着抹布想了一会,冷笑着说:“怎么能就让他们这样吞下去了?他们便是吃下了,我就算挖不出来,总得也要让他们嗝应嗝应才是。”说着将她拉进房里,附耳低声吩咐许久,最后才道,“卢婆子已然死了,那婆子定然是也是留不得了的,只不过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独独就放过了她。既然他们背主弃义做出这样的事,我不要她性命,总也得让她知道些厉害才是。这事妈妈可有想法?”
陶妈先前还是恼得狠的,听月荣一番安排下来已是平静了许多,听见她如此问,当下摩拳擦掌表态道:“这事就不劳姑娘操心了,下作的东西,没得脏了你的手。就交给我,保管叫她风—风—光—光出了杜家门。”
“风风光光”四个字,她说得咬牙切齿,让月荣听得都忍不住先替那婆子捏了一把冷汗。
不过她也管不得她了,最重要的是,她先得把那些摆在库房里,已经没用的东西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