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番反问，逼问得月荣哑口无言，她想过绿林中人，再怎么情有可原，再怎么原本就忠孝仁义，终究不为世人所谅，所以她瞒住了赠银人的身份。她也担心，如果那些人真忍得下去不肯搬，她又怎生是好？只是她以过去的经验觉得，谁愿意一天到晚有人在自己耳朵边敲敲打打？谁又能习惯谁又会习惯？所以，便是有些担心，她也并没有真往心里去。
这时候听关氏一提，应对无策，只得垂头听训，摆出一张苦兮兮的脸说：“女儿知错了，还请母亲不吝赐教。”
“唉，你呀！”关氏摇头，拍着她的手叹息道：“女儿啊，有勇无谋，是为莽人，你今后行事，切不可只凭一腔孤勇。”
月荣点头，转而愁道：“那现在又当如何是好？师傅们场面都已经摆开了，话也已经说出去了，总不能让他们走走过场就散了罢？”再细看关氏神色，虽面有不悦但并不怎么焦急，就知她心里或是早已有了定案，因而不好意思地往关她怀里拱：“母亲就不要笑话女儿了，女儿原本就没想瞒着母亲的，只不过是打发了老梗叔去寺里询问一二，想着只待样样都安排妥当了再回禀母亲的。却没想到，也不晓得他是怎生同人家讲的，倒让师傅们来得那般急，杀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反让母亲更操心了一场，这真是女儿的罪过。”
关氏忍了忍，到底还是没有明白告诉她，其实是陶妈在提前告诉了自己月荣的筹划后，她就授意老梗叔故意这般行事的。否则，以她小小年纪，她如何真支使得动陶妈等为她做这些事情而不通过她这个主母？她这样做，无非一是想杀杀她不知天高地厚的个性，二来也想看看她事急临头应对的本事。自己看着是老了，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家里的大儿子虽是长子，却性子过于忠厚老实，长媳郦氏虽是出身大家，却要忙着生儿育女，二儿子又常年卧病，以后这个家里，能真正管家理事的，还只有这个小女儿。所以她既想放手给她经历，又不愿意她妄自行事，偏她主意素来又正，非如此吓她一吓不能令她记心。前车之鉴，就看她竟敢与绿林中人结交，私收银两就可见一斑！
摸着女儿的头发，关氏默认了她的这个认识，静了片刻后方说：“要说挽救的办法，倒不是完全没有。只是这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场显然是不能做的，不是说舍不得给你父亲花这个钱，而是咱们家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尤其是，这场面真要铺得大了，上边的人不可能不惦记咱们家，到时候惹来什么不该惹的人，才是真正得不偿失的。”
月荣闻言脊背凉透，是啊，她一心一意只想着要回被占用的房产，却全然忘了，真要按老太太那样说的去做，把杜诜的身后事办成成安地界上的头一桩，怕头一个不放过她们的，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了。原来杜老太太才是真正的大腹黑，不过两百两银子，就能彻底把长房的有生力量全部掐灭。
自己果然是太嫩了啊！月荣暗自扼腕，耳里听得关氏犹自道：“既然水陆道场做不得，一般的法事倒是完全可以做的，当初老太爷过世的时候，家里请了三十六个师傅拜了二十一天的大悲忏。老爷是老太爷的独子，只要不越过他去，谅来外面也没有人说什么。再说这大悲忏原就是超度前亡后化诸魂的，到时候即便是上边知道了，咱们也好有个应对。”说罢似笑非笑地看着月荣，“你既与师傅们约定的是四十九天的道场，却敢对外称是八十一天的水陆，想来再把这所谓的四十九天改为二十一天，不令你为难吧？”
“不为难，不为难！”月荣心下一松，日子看着减了一半啊，那意味着花在这上面的银子也能减去一半打半，怎么的胡搅蛮缠她也要跟师傅把这事弄妥了，只不过，“才二十一天，便是再整日整夜的敲敲打打，我就怕也不济什么事！”
“那就想办法一定要济事！”关氏肯定地说道，附耳过去，在月荣耳边如此这般又如此那般地吩咐了一遍，听得她点头如啄米，心下暗叹，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她以前看着关氏初一十五的上香化纸，逢庙必拜，又常教训她不可以不敬鬼神，还以为她定会怪责自己利用父亲的后事欺神骗鬼地来达成目的。可现下与关氏一比，真是高下立见，没想到，这些深宅大院背后的夫人太太们，倒比她这个现代人更懂得也更善于更是敢利用鬼神之事多了！
月荣受教良多，当下真心信服，深觉自己智计太浅。二人才方计定已毕，陶妈端了刚烧好的热水走进来，看到她们母子相处和谐，便知前事已了，打量了下月荣的脸色道：“还好还好，我瞧小姐这一趟倒还缓过来了，先擦把脸吧。”
说着拧了帕子过来就要帮忙，月荣微微避过，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看了一眼道：“倒是累得妈妈也跟着受惊又受累一场，真是罪过大了。”
陶妈早知她是看穿了自己先前所作所为，也不心虚，收回手微垂了眉眼道：“姑娘言重了，服侍姑娘让姑娘好好的，原本就是为人奴婢的本份。”
她这般不卑不亢的，倒让月荣自己气闷不已，平白好像显得自己心胸狭窄了一样。可又不能真跟她怎么样，她虽说是背叛了自己，可向着的还是自己的母亲，再说最后的结果也是她自己讨了好处去。因而只得装作什么事也没有，拿过她手上的毛巾，胡乱擦了两把道：“我还得去看看哥哥，可别把他再吓出病来了，那我岂不是百死莫赎？”
关氏看着她们两个暗地过招，微微点头，陶妈的态度不表，单是月荣，她心里虽有不满，却也没有着意溢于神色，只不过是言语之下着意敲打了一下，既令对方醒觉也表明了自己并不记恨，这于才十岁的小女孩来说，如此表现，已堪称优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