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一点一滴地侵蚀了屋里微弱的光亮。楚晴默默地坐在墙角,看着那些飞舞的尘埃做着垂死挣扎,但终是逃不过消亡的既定命运。
尽管极力地遏制着心底的恐惧蔓延,但楚晴仍是止不住地颤抖着。是的,她畏惧黑暗,甚至可以说是厌恶黑暗!独自一人伫立在茫茫的黑暗之中,看不清处于什么环境之下,只能凭着本能摸索着前进。可越是往前走,恐惧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害怕再往前一步就会堕入无底的深渊,害怕一侧头就会撞进一双散发着凶光的眼睛,害怕一转身就会淹没在汹涌的荆棘林中……想到这,楚晴眼前顿时血红一片,连鼻间也仿佛弥撒了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气。
恐惧越来越深,楚晴甚至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慢慢地靠近她,试图把她拖进一个未知的境地。楚晴想惊声尖叫,可是她知道这样只会让体力流失的更快,让自己更接近死亡。所以,除了静静地坐在原地等待,楚晴不想再浪费一分气力,只是尽可能地把自己所有的感觉封闭起来……
楚晴蜷缩在墙角,迷迷糊糊间只感觉到了身体越来越冷,似乎连灵魂也渐渐地与身体剥离,只有期待着天亮的信念在苦苦支撑着她!
夜,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呢?
“嘭”的一声,楚晴费力地睁开双眼,却只能看到逆光中模模糊糊的身影,可这却足够让她惊喜了,轻轻地扯了下嘴角,艰涩地道:“终于来了啊!我还以为……你们都……”
一把抱起瑟瑟发抖的楚晴,樊天骐焦急地吼道:“晴晴,晴晴,楚晴,你给我撑住了,我来了,我这就带你出去,你听到了吗?”
听着耳边气急败坏的吼叫,楚晴微微地皱了皱眉,厌烦地抬了抬手臂,却怎么也挥不去耳边地噪音,只得哑着嗓子,喘着粗气地道:“小声点,我耳朵好疼的……我好想……”
“晴晴,你要什么?只要你别睡过去,我这就陪你去找!”樊天骐看着楚晴通红一片的脸,心疼的抚着她的脸颊,可触手的灼热却让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处变不惊在顷刻间土崩瓦解。在这一刻,他只希望自己能是一个替怀里脆弱的身体解除一切苦痛的医生,哪怕是只能留住她一丝清明的意志,他也甘愿用一切去交换!
听不清身边人着急地呼叫,关切地安慰,樊天骐只知道用双臂牢牢地抱紧楚晴。
生命有时很坚韧,就像古藤一样,遭遇了数不尽的风风雨雨,也还能顽强地沿着大树生长着,蔓延着,招摇着。可有时,生命却又脆弱地像一树春红,一潭碧水,一抹霓霞,等不及天亮,就已经褪色,干涸,消亡,甚至连眨眼的时间都不曾留给那些守望者,徒留遗憾,追忆,绝望磨蚀着他们!
“你们是怎么做人父母的,孩子发这么高的烧,却到现在才送来医院。”医生责怪道。
秦妈妈看着急症室里医生们进进出出的身影,正了正倚着楚爸爸的身子,忙压下嗓子里的哽咽,断断续续地问道:“医生,我女儿,她怎么样了,严不严重,你快去看看啊?”
“现在才想起问闺女怎么样了,早先干嘛去了,这父母当的……真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医生一边摇头,一边斥责道。
楚爸爸轻轻拍了拍秦妈妈的肩膀,低声道:“医生,为人父母,看着孩子难受,自个心里的折磨是怎么都说不出来的!你就谅解谅解我们吧!”
医生细细看了看夫妇两不容置喙的悲伤神色,知道自己是有些过了,也明了这对夫妻还是真心爱护孩子的,就缓了缓口气道:“现在只能先替孩子把烧退了,具体的只能等孩子醒了才能进行更详细的系列检查。”
呆呆地看着急症室的樊天骐听到这话转了转头,恰巧看到了医生脸上欲言又止的神情,心神一凛,颤声问道:“烧退了呢?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医生定睛看了看这个一直矗立在门口的一言不发的少年,道:“发烧这病可大可小,具体的还要等检查结果出来才能下定论。但如果病人本身的抵抗力就不强的话,那么……并发症一定会更严重些。”
一听这话,秦妈妈的身子猛地一颤,带着浓重的鼻音,颤声道:“如果,如果,孩子的耳朵有先天性的发育缺陷,会怎么样?”
看着泣不成声的秦妈妈,楚爸爸怔怔地睁着满布血丝的眼,声音嘶哑的就像腐朽的木门一样,从里到外都透出一股衰败之气,道:“医生,这种情况……最坏的结果……”
医生低低地“哎”了一声,道:“我现在不好下断言,毕竟听神经的事没有什么绝对的!可我也希望你们能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孩子的右耳有先天性的缺陷,发烧或者强烈的头部撞击都会造成一些暂时性的失聪,甚至……”
看着医生左右为难的样子,樊天骐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地道:“也可能会是永久性的失聪!”说完这句话,樊天骐的手紧紧地抓着门框,就连木刺扎进手里也浑然不觉。可看了眼依然紧闭着门的急症室,想到躺在病床上的虚弱的楚晴,樊天骐第一次如此虔诚地在心里祷告:这一刻,从不相信鬼神的自己却衷心的希望,如若上天真的有灵的话,自己愿意用最珍贵的东西和他交换,只求晴晴能平安的走出急症室,微笑着走回生活中,走近他的身边!
楚晴静静地看着窗外,却突然想起一个不知是多久以前看过的故事。
一家医院里有这样两个病人,他们都身患重病,不得不天天躺在床上。可空荡荡的病房里除了两人时急时缓的呼吸就只剩下了一片死般的寂静,两人就在这房间里慢慢锈蚀,慢慢消亡。但有一天,靠窗的病人突然欣喜地向另一个病人叙述着他偶然从窗外看到的风景。那里有孩子无忧无虑的嬉笑,有年轻男女甜蜜地恋爱,还有年迈老人互相搀扶着消失在夕阳的余辉中……听着靠窗病人生动地讲述,平躺的病人才发现往日里到处可见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变得那么的美好,那么的珍贵,就连他荒芜的心也渐渐地苏醒了。于是,窗外的风景成了他每日最期待的事。
可渐渐的,他开始感到苦闷,甚至嫉妒。为什么同样住在一个病房里,另一个人就能亲眼看到窗外的风景,而他只能听着叙述在脑海里默默地想象。这天夜里,因着白日里的不忿,他再也不能像往日一样整夜好眠,只能睁着眼呆呆地凝视着无限的黑暗。突然,他听到了隔壁床那人渐渐加深的呼吸,他知道那是他发病了,正想开口叫人来帮忙的他突地顿了顿,接着,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不出所料,当第二天医生来查房时,只是默默地帮靠窗的病人蒙上白布,就把他抬出了病房。看着医生们离开的身影,他便匆忙地叫医生帮他换床位—他想亲眼看看窗外的风景。医生们默默地点了点头,就把他搬到靠窗的床位。一等到医生离开,他就使尽全力地挣扎起来,可当他看向窗外时,他欢欣雀跃的心却突地沉了下来,接着两行清泪从他眼眶里哗哗的落下—窗外只有一堵高高竖起的墙。
人心总是不满足的!这是楚晴以前就读懂了的道理。可今天,楚晴却突然明白了些别的东西。被拘禁的心是看不到风景的,可徒有一颗自由的心,会憧憬,会幻想,会飞翔,却找不到该走的路,甚至连朝什么方向走都不知道,那么,无论这颗心多么闪耀,最终只会在无数次的迷途,碰壁中变得残破不堪,最终变得面目全非。
缓缓地转过头,楚晴看着枕在床沿上的樊天骐,干涩的眼眶一阵刺痛,却还是没能挤出一滴眼泪。她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
她该是歇斯底里的哭诉,还是云淡风轻的安慰,亦或是毫无生气的颓废?楚晴只是微微地偏了偏头,默默地看着床头的保温桶,可干涩的嗓子却毫不留情地和她抗议起来了,轻轻吞了口口水,楚晴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还没有想清楚,或者说她还不知道怎样去安慰自己。现在的她什么也不想看,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想,她只要安静地睡过去!
其实早在楚晴醒来的那一刻,樊天骐也已经睁开了眼,可半天也没听到什么声响,樊天骐也只能假寐着。听到楚晴慢慢平稳的呼吸,樊天骐微微动了动僵硬的身子,眉头凝成一个川字,怜惜地看着楚晴迅速凹陷的脸颊。
他希望楚晴醒后会嚎啕大哭,哪怕是絮絮地斥责怨怪,他也能想到办法来劝慰她,开导她。可他也明白,如果楚晴真的这么做了,那她就不是自己所认识的楚晴了。她总是习惯了把一切都藏在心里,默默地思考,默默地分析,默默地想通。她不想徒增别人的烦恼,也不想成为别人的累赘,可正是这样的倔强却让樊天骐束手无策!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是陪伴,等待,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