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郎野随喜摩多,晓行夜宿,一路不言不语、不闻不问,吃吃喝喝、走走看看,不知多少日,行至平凉,天气忽然转凉,不知暑气是否将尽,或许是北国之地冷寒,郎野忽然想起辛弃疾的这首《采桑子》,脱口吟咏,感慨万千。
眼见西夏在望,喜摩多对郎野不觉放松了警惕。
其实,郎野根本没想逃跑,日夜琢磨的,是解决事情的办法倒有,但从未打算潜逃,如今自己天下皆知,逃到宋,赵构等着,逃到金,完颜兽等着,并且,他好歹也是西夏王公,而且是四王等身,虽然喜摩多权倾朝野,却也对他礼待有加,即使到了西夏,被扣为人质,夏王和喜摩多都有求于自己,不会太过刁难,是以他并不十分惧怕。
又想起赵构说过,如果能让西夏并金国罢兵,就还陈幽儿于自由。退一步讲,自己能在西夏为人质,总算换来陈幽儿无恙,何乐而不为。
此时的平凉,仍属宋管制,与西夏接壤,是渭州治所,宋在此置平凉军。
这就是说,过不了几天,郎野一行就要到达西夏国。
喜摩多吩咐,就在平凉小住两日,一者,他要拜会另一位高僧朋友,二者,郎野听闻“西来第一山”——崆峒山在此,定要去游览一番。
翌日,喜摩多独自访友而去,命西夏三者陪着郎野,出了平凉城,去往崆峒山。
一路策马飞奔,眼见草木微黄,似被寒霜打过。崆峒山已经遥遥在望,山路也算平整,郎野之马却突然前蹄跪倒,马背上的他即将飞射出去,他不觉大惊失色,若这样飞出,撞到山石或是树木之上,轻则头破血流,重则丧命。
身边陪着的花猁子和老鲁一起惊呼:“老大!”老鲁虽然懂御马之术,但为时太晚,掌控不得。
西夏三者中的柳寒塘,轻功最好,一跃而起,冲来欲抓郎野,谁知郎野早已飞出,他再往前纵,欲第二次抓住,此时却突然出现一人,嗖的抖出长鞭,缠住郎野的腰间,把即将摔倒在地的郎野一拉而起,郎野,虽踉踉跄跄,却得以站住未倒。
他惊魂未定之际,看向救自己的人,那人二十四、五的年纪,身材适中,裤褂穿着,利落非常,脚蹬兽皮靴,手中握长鞭。
郎野心里一笑,又是个雌雄惑人的主儿,虽然此人打扮为男装,但郎野已经有过经验,看对方眉清目秀,是女子无疑。只不过,陈幽儿穿男装,像个嫩嫩的少年郎,方少艾穿男装,却是纨绔公子般,而这位穿男装,眉眼间英气毕现,身姿挺拔,是女子中着男装最得体的一位。
“在下郎野,多谢壮士搭救。”郎野拱手施礼,却也不点破人家的身份,既然如此打扮,定有她的道理。
那女子把手中的鞭子一松,放开郎野,还礼道:“不谢,碰巧路过,举手之劳而已。”
郎野迈步过去近前,再次施礼,“敢问壮士高名,出来匆忙,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改天登门酬谢。”
那女子眨了眨眼睛,似有所思,后摇头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不过,兄台刚刚马失前蹄,非好兆头,还是折回妥当。”
郎野不信,马失前蹄不过是偶然之事,古人大多迷信,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联系到其他,哑然失笑道:“再次感谢壮士好意,前面是崆峒山,郎某想去游览一番,会有什么祸事。”
那女子淡淡一笑,“想是我杞人忧天了,告辞。”说完,翻身上了自己的马,抽鞭而去。
郎野看她英姿飒爽,暗道,又一个奇女子。
再想上自己的马,却发现那马受伤严重,费力拉起,却是一瘸一拐,郎野心有不忍,再回想那女子的话,心头凛然一抖,还是转回去为妙,如今平凉是西夏、金、大宋最敏感的地方,乱世,就得有乱事,不要以身犯险才是。
刚想喊花猁子过来,想与他同乘一骑,此时就听哒哒哒哒……一阵乱哄哄的马蹄声传来,接着便有一群人驰来,确切的说,是前面跑着一人,后面追着一群。
被追赶之人跑至郎野面前,后面的那些追赶者与他已然是马头挨着马屁股,看跑不掉,那人突然一跃而下,嗖的躲在郎野身后,喘息道:“大侠救命!”
郎野心说,我首先不是大侠,其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刚刚那位姑娘的话犹言在耳,于是道:“江湖事江湖毕,对不住兄台,我身无长物,如何救你。”
这时,那些追赶者哈哈狂笑,为首一黑面大汉手指躲在郎野身后的那人道:“楚天阔,你跑不掉的,还是答应我们的要求,此后有财大家共取,有何不好,你以为你的楚家帮就能只手遮天吗。”
郎野听了楚天阔三字,感觉这名字不俗,才回头去打量那人,见他三十出头年纪,却也是相貌堂堂,只是一脸风尘之感,且眉头紧锁,手捂腹部,原来是受伤,他怒斥那黑大汉道:“张伍,你就是把我杀了,我也不会答应你,平凉的盐帮由我楚家统领几十年了,岂是你这等小人能撼动的。”
盐帮?郎野听得新鲜,没想到平凉还有这样的帮派。
话说西夏盛产青盐,历来和诸国诸部族都有贸易往来,当西夏与大宋交恶,朝廷下令不许从西夏进口青盐,然而,盐乃百姓日常必需之物,而西夏的青盐实在是好,运到大宋各地,能卖个非常高的价钱,于是经常有人偷偷买卖,就算是走私。
其实早在多少年前,盐为朝廷统购统销之物时,就有人做这种走私青盐的生意,因为暴利,所以冒险,而盐帮,应运而生。
平凉地区的盐帮最大者,即是楚天阔的楚家帮。楚家乃平凉地区一大户,多少年靠贩卖青盐为生,官府虽然心知肚明,因为分得一杯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半年前,仅次于楚家帮的张家帮找楚天阔谈,要把平凉地区的盐帮与他共同领导,这就相当于把此地的财富与楚家一分为二,楚天阔当然不允,这不单单是赚钱的问题,张家帮的六兄弟,个个非良善之辈,平日里欺诈百姓,陷害无辜,骄奢狂妄,为非作歹,为楚天阔所鄙视。
张家六虎看楚天阔驳了面子,就想把楚天阔除掉,几次下黑手没有成功,今日,张家老五,就是张伍,听说楚天阔在崆峒山附近出现,他一路追赶过来,刚好遇到楚天阔,张伍便用自己做的弓弩,藏在暗处放冷箭,伤了楚天阔,现在又追赶到这里。
听楚天阔依然没有答应的意思,张伍恼怒,喊人过去抓。
不知为何,郎野把楚天阔打量之后,突然改变了主意,伸手拦住那些人,道:“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位兄台都已受伤,你们还是步步紧逼,于理不合。”
张伍看郎野身边陪着西夏三者和花猁子、老鲁等人,知道他不是个简单的主儿,心里也怕,嘴上却不饶人,毕竟抓住楚天阔不易,他道:“你少管闲事,免得伤了你。”
花猁子哈哈大笑,挤眉弄眼道:“小子,你说话注意点,你可知你面前的是什么人。”
张伍愣住,继而道:“我张家也非寻常百姓,咱官府有人。”
花猁子很不屑的,啧啧道:“你哪个官府有人?可是渭州府?泾原路?是否大得过福安郡王?”
张伍虽然不知福安郡王的来历,但也懂得这个称谓之人,是位高高在上的王爷,不知大宋的王爷为何来此,猜想大概与边防之事有关,于是道:“我往来西夏与宋之间,识得很多西夏贵族。”
花猁子咯咯怪笑,道:“那他还是西夏的信义王、智灵王、撼山王、平骁王,算不算得贵族?”
郎野心里暗笑,这个老花,记忆力倒好,这些个什么王,自己一个都没记住,他却如数家珍一般说出。
张伍继续愣,目光里全是怀疑,真的假的?不信,哼了一声道:“休要吹嘘,难不成你也是金国的什么什么人物。”
花猁子一拍大腿,正八经道:“果真让你说着了,他还是金国的飞骥大将军。”
张伍彻底懵掉,这个人,真如战国时的苏秦不成?忽而想到,他们一定是故弄玄虚,杜撰出这么多名号,不过是为了恐吓自己,他左右看看,手一挥,“我偏不信邪,把他们都给我抓了。”
他的手下疯狂涌上,阿怒把磨天刀抡起,呼呼之风声,犹如猛虎下山,没用刀刃,仅仅用刀背,就把张伍的手下打的落花流水。
花猁子在一边咋咋呼呼的,不住给阿怒叫好,这样一来,阿怒越发得意,单手擒了张伍,摔在郎野面前。
郎野几番阻止,都未见效,心里暗叫不妙,刚来这里,就得罪了盐帮,但凡称得上帮派,不仅仅是人数众多,并且都有一定的实力和势力,只怕他们怀恨在心,此后对自己实施报复。然而,不打也打了,唯有再次喝止阿怒和花猁子,扶起张伍,软言宽慰道:“我这些手下鲁莽无礼,还请兄台见谅,只是这位楚兄已经受伤,还请你放过他。”
张伍甩开郎野的手,怒气冲冲的过去,逐个把自己的手下踢起,边骂:“一群无用的东西,爷我平时白养你们,都快滚!”
他也翻身上了自己的马,扬起鞭子,临行还不忘骂郎野一句,“你又是大宋的郡王又是西夏的王爷又是金国的将军,你岂不是杂种。”接着马鞭抽在马身上,喊了声:“驾!”就想跑。
吁~~~~~~口哨声起,老鲁朝那马发令,张伍的马就突然高扬前蹄,再乱蹬乱刨后蹄,几下就把张伍摔落,痛的他嗷嗷直叫。
花猁子又不住叫好,“老鲁,有你的,好样的,你这鸟人,敢骂我家老大,是活的不耐烦了,阿那个怒……”他不知阿怒的姓氏,根本就不懂西夏人怎样称呼,“你一刀把这孙子腰斩算了。”
张伍听了,吓的起身,也顾不得骑马,撒腿就跑,后边是花猁子和阿怒等人的哄堂大笑。
此时楚天阔突然开腔道:“多谢各位出手相救,只是,你们不能得罪张伍,他果真是大宋、西夏、金国都有可倚仗的权贵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