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四下望去,却看不见在我走过的人生路上有什么痕迹足以让我在太阳面前指着它说:“这是我的。”
******************
“夕颜,乖乖在这里等妈妈回来哦,妈妈很快就来接夕颜。”
手里是期待了好久但还是第一次尝到的三色火炬甜筒,裤兜里放着妈妈离开前留下的二百块钱,然而,最初的欣喜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成了莫名的悲伤。
女孩依旧呆愣在原地,望着母亲离去的方向,直到夕阳将影子拉成长长的斜线,直到冰激凌全部融化成粘腻的液体难受的干涸在手中。
身边的人群来往不断,但世界上却只剩下自己。
泪水忽然涌了出来,虽然只有七岁,可女孩明白,被遗弃的自己已经不再被任何人需要……
******************
黎明的曙光刺破了灰色的梦境。
程夕颜睁开眼睛,随手抹去了腮边未干的泪痕。
“真是些讨厌的回忆啊。”
******************
餐桌上的话题一如既往的围绕着姐姐展开,程思思,美丽的,出色的,爸爸和妈妈真正的女儿。爸爸、妈妈、孩子,幸福而完满的一家,他们本身就是一个圆,是别人无法介入的空间。那么,被爸爸妈妈收养的自己又算是什么呢?被这样富裕的家庭所收养,能够和爸爸妈妈的亲生女儿一样接受这个城市最好的教育,可以上学,可以在每年被收养的那一天收到一份生日礼物,相比于孤儿院其他的孩子,自己应该是幸福的吧,但为什么呢,心中仍不满足,不,或许自己是知道的,完美的生活终究只是假象。每年的生日礼物收到的都是同一品牌的裙装,而尺码也总是大一号,很简单,那是程思思最喜欢的牌子,是她最适合的尺码;收养自己只不过是因为年幼的程思思一句“一个人很孤单”罢了,无论是名义上的爸爸妈妈,还是自己已经记不清面容的亲生母亲,有没有谁是真正的正视着自己呢?如果,有一天,这样的自己,消失了……
会不会有人发现呢……
手中的银勺“啪”的落入盘中,惹来母亲嗔怪的目光,在匆匆忙忙捡起勺子的瞬间理所当然的收到了来自程思思的得意笑容。
“思思啊,学校要组织两天一夜的春游吧,住旅馆的话要收好自己的物品,知道没有?”
“好了啦,妈妈,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路上也要小心点。”
“啊,啊,真是的,爸爸也像妈妈一样唠叨,我走了!”
春游的话,我也和姐姐一起呀,这样的句子怎么也说不出口,程夕颜背上书包,紧随程思思起身离去,在走出家门的刹那,程夕颜回头望去,果然啊,爸爸和妈妈的眼神一如既往的集中在姐姐身上,在他们的眼中,名为程夕颜的孩子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或许,只是程思思身后可有可无的影子罢了。
自己,这样渴望着被人所需要的自己,真像个小丑。
******************
因为距离不远的缘故,春游的路线由徒步穿过商业街前往城市公园开始。虽然,寒气依旧,但年轻的活力却在异常松散的队伍中遮挡不住的弥漫开来。
“学校是负责搞笑的吗?居然在情人节这天组织春游。”
“不过,思思肯定收到不少礼物吧,我们漂亮的班花小姐。”
“没有啦。”
虽说是和同学笑闹,口气里还是透着几分骄傲,程思思翘起一个张扬的弧度,目光却不由自主的滑向队伍的后侧。高高瘦瘦的男生,及眉的刘海在风中飞散。可是,对方显然没有注意这边的意思,他的视线始终聚集在同一个方向,程夕颜。
我哪里比不上她!?
掉在整个嘻嘻闹闹的队伍最后的,是两个相伴而行的女生,其中一个正望着前方的人群,虽然目光淡漠,可却又透出隐隐的热切,然而,没有人向她发出邀请。另一个女生显然注意到了旁边朋友脸上失望的神色,她有些担忧的抿抿嘴角,然后就像幻觉一样,重新挂上放肆的笑容。
“夕颜,别管她们,一群整天不知所云的长舌妇。”
“可是,我很羡慕她们,能够有可以倾诉的同伴。”
“啊,夕颜,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可就生气了,我就是夕颜的同伴啊。”
程夕颜转过头来,看着好友脸上强装的气愤,一直以来的压抑感忽然减轻了许多:“说实话,到现在如果没有你一直陪着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过,我没有关系的,我是不被人所需要的,但如果是你的话,她们肯定会接纳吧,不用刻意和我站在一边,毕竟程思思一直以来针对的也只是我,你的话……”
“闭嘴!”少女口中的话语被猛然打断,站在她身旁的女生猛然停住了脚步,脸上和之前假装的不同,是全然真实的愤怒:“她们怎么样都好,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和你站在一起,是我自己的选择。这世上怎么可能存在不被需要的人呢,最起码,我需要你,程夕颜。如果非要有个什么理由,你是我的朋友,就是这么简单。”
有些惶恐的看着好友几乎红透的眼眶,程夕颜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但是为什么呢,明明被责备着,心里却很温暖。
“谢谢你,我的朋友,依柔。”
******************
等到注意的时候,俩个女生和大部队已经拉开了好大的一段距离,隔着商业街熙熙攘攘的人群,几乎已经失去了班级队伍的踪影。程夕颜有些着急,就要慌慌张张的赶过去,却被身边的段依柔拉住了脚。
“不用赶时间,反正我们也知道要住宿的旅馆地址,慢悠悠的晃过去就好了,正好可以逃过开始的整理和打扫。”
看着身旁笑得狡猾的段依柔,程夕颜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狠狠掐住了她的脸,接着她便看到了段依柔凑过来的像小狐狸似的笑颜。
“平时也要多笑笑啊,美女。”
被调戏的对象还没有反应过来,女色狼便先跑到了前面,还回过头来向她得意的招手。
“夕颜,看,有人在卖玫瑰。”
“好,好,就过来。”
慢慢来到段依柔的身边,顺着好友的手指瞧去,程夕颜才看到在不远的街角处,一个女生正向着自己微笑。
******************
那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生,可能和自己差不多大,程夕颜心想。但仿佛高中生一样的女生却没有像她们穿着相似的校服。复古的紫色裙装,大大的裹在层层玻璃纸和蕾丝之下的花束,还有,美丽仿佛妖精的容颜,伫立不动宛如石像,在别人注意到她之前,竟是一点存在感都没有,明明是矛盾的存在,但放在她身上却似乎正该如此。
好像察觉到程夕颜的注视,那少女向着他们的方向直直走来。
“咦,原来你们也看得到我吗?”
奇怪的问题,难不成你以为自己是透明的吗?
腹诽不已的程夕颜当然没有把这些说出来,她看着少女黑的过分的瞳仁中清晰的映出自己的身影,心想莫不成这是最新流行的情人节的促销方式。
就像能够看穿程夕颜的心一样,少女轻轻的笑出声,她将那一大捧裹在紫色玻璃纸中看不清颜色的花束举到了程夕颜的面前。
“既然你们都能看到我,那我就送给你们一人一枝玫瑰吧。不是促销哦,因为不、要、钱哦。”
这,要送给我玫瑰?
在少女清澈的目光中,程夕颜有些无措,十七年的人生中从没有人向她送过花朵,面对这种事情,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看来你是不准备接受我的玫瑰了,真可惜。”
虽然嘴里讲着可惜,但语气里却一点可惜的意思都没有,少女把头转向了段依柔。与程夕颜的慌乱相比,段依柔就坦然的多了。她轻轻抚摸着玫瑰花束的蕾丝,问道:“是要送给我吗?”
少女可爱的眨眨眼睛。
“是啊,隐藏至深的执念,纯洁无暇的灵魂,真是非常美味。所以抽一朵吧,这是我送给你的也只属于你的独一无二的玫瑰。”
略有颤抖的伸进玻璃纸中,再拿出,段依柔的手心已握着一枝玫瑰,红艳的闪亮,却不像火焰,非但没有温暖的感觉,反而让人联想到流溢的血液,非常奇异的品种。
“这是你的玫瑰,愿它给你实现愿望的勇气。”
少女向两人微笑,那一瞬间,竟是超越少女本身所表现出年龄的成熟和魅惑。
镜头里,这样的笑容似乎成了最后的场景,然后,少女便如同她的出现一般再次自然而然的融化在人群中。
段依柔回到旅馆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她美丽的花朵找一个能装水的玻璃瓶,以至于完完全全忽略了男生看到她手里拿着一支玫瑰时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和程思思绝对称不上小声的对她们两个逃过大扫除的抱怨。程夕颜从未见过一向神经大条的好友如此仔细和专注的沉迷于一件事情,没有对什么上过心的人居然会执着于一朵花真是有些出乎意料。她向一直对着玫瑰端详个不停的段依柔调侃道:“听那女孩的意思,这朵花说不定能帮人实现愿望哦。”
“是呢,这我可要仔细想一下。”听到程夕颜的话,段依柔倒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起来:“如果真的可以实现愿望的话,我希望可以遇见一个我爱的人。”
“……”
“喂,为什么反而不说话了。”
“只是没想到,你终于做出一件和你那个温柔的名字能够相符的事情了。”
“……”
一个枕头狠狠的砸了过来,程夕颜配合的抱头鼠窜。
实际上真正想说的是,为什么不找一个爱你的人呢,如果你所爱的人不爱你又该怎么办呢?你就这么相信吗,这虚无缥缈的感情。可是看着段依柔的眼睛,程夕颜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那如此期待却又绝望的眼神。
程序化的春游如想象中无聊,一天下来,谈天、野餐、嬉闹,仿佛流水线的工艺,步步完成下来,标准而单调。
这样的团体活动真不适合孤僻的自己。
程夕颜躺在学校安排的二人一间的旅馆客房中,段依柔还在同学的房里没有回来,是啊,不像自己,美丽的依柔其实有很多的朋友,而现在,偌大的房间中便只剩下自己。
到底是世界遗弃了自己还是自己遗弃了世界,程夕颜不知道,但唤作孤独的感觉却铺天盖地的淹没而来。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然后看到了,被段依柔小心的摆放在一个玻璃瓶中的玫瑰花枝。
艳丽的红玫瑰在旅馆暖黄色的灯光下散发出蛊惑人心的魅力,如同受到牵引,程夕颜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来,想要碰触玫瑰如同丝缎般柔滑的花瓣。
【这是只属于你的独一无二的玫瑰。】
少女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程夕颜从之前的状态中猛的清醒了过来,自己在想什么,这是依柔的玫瑰啊。想要抢夺别人的玫瑰吗?程夕颜咬了咬嘴唇,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对陌生离奇的东西从来都是抱有戒心的,而且,在那个少女送出玫瑰的时候,那份强烈的预感,这个东西很危险。可当时,自己确实有意的查看过包裹玫瑰的玻璃纸,在依柔拿出花朵的时候也没有看出什么异常,所以她当时才没有阻止好友的举动。但不知为什么,现在看着这朵玫瑰,明明知道它很普通,危险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与此同时,对她的吸引力也在同步上涨。
就像恶魔的礼物。
******************
程夕颜匆忙起身,披上外套走出门去。她不能再呆在那里了,否则连她自己也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事情。
时间已近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天地染成一片血色。
黄昏,逢魔之时。
街上的路灯一盏盏亮了起来,周围的店铺也开始闪烁出彩色的光芒,程夕颜一个人漫步街头,等停下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和那个少女最初相遇的地方。
看看时间也不早了,程夕颜无奈的苦笑,正准备打道回府,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一个紫色的身影。她看到早晨遇见的少女从黑暗中缓缓走出,向着她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所以我一直在等着你呀,夕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