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福彭府异兆发悲音
其实雍正帝也并没有忘了红玉,就像当年看见年羹尧便想起年妃一样,如今,每每看见年轻俊朗且英姿勃发的福彭,他便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桃花雨下的小小美人儿——“英答应”。
只是他也知道宫里这些人,当日只因多疼了两个,她们尚虎视耽耽,背地里言三语四的,何况于如今这个柔弱的仿佛一阵风便能吹走的美人儿?因此,如今是只把想念都放在心里,只在外头照看着福彭——世人都是这样势力,即便是失宠的妃子,若外头有一两个得脸的兄弟,倒也没人敢当面做事、给谁没脸的。
这时候,刚刚代表雍正前往盛京整修努尔哈赤陵寝前水道的福彭正是风头一时无两。康熙年间这类重要的工作都是由康熙的皇子们前去,如今放着弘历、弘昼不用,将这么重要任务给福彭担当,不但可见他在雍正心中的分量,亦是满朝尽知此人是要重用的!
雍正心里如今最重要的几步棋,现在终于到了落子的时候!
这天,福彭接到皇帝手谕,终于接手了一个非常特殊的职务——玉牒馆总裁!
玉牒馆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存放所有皇室成员宗谱的地方,“玉牒”
——就是皇家家族的家谱,纂修“玉牒”是历代王朝维护皇权统治的一种重要手段,“玉牒”在唐代已有,每十年一修,而雍正所有的心病都在这里,可如果不找个确实可靠的人来为他扫除阴霾,只怕在史书上留下一笔,那么自己一辈子的努力就都白搭了不是?
按照清朝的规矩,犯罪的宗室药从“玉牒”中除名,清代从初创开始,皇室内部斗争就非常激烈,斗争的焦点当然就是争夺皇位,不管是谁,即使是亲子亲兄弟,只要是危害到皇权,皇帝都要毫不留情地铲除,轻者黜出宗室,重者被杀。
因此,自打初修“玉碟”时便已规定,宗室子孙、女孙因获罪被革黜后,便降为觉罗,宗室“玉牒”中将不能记载,如果已经记载也要剔除。对宗室子孙是这样、女孙也同样如此,公主的父亲、丈夫犯罪,公主就要在“玉牒”中除名。这些,在宗室“玉牒”中都有明确的体现。
康熙帝第八子允禩、第九子允禟因反对传位雍亲王胤禛,参与了争夺皇位的斗争,将他们逐出“玉牒”早已是题中应有之义,可除了这个表面的原因之外,更让皇帝夜不能寐的,则是弘历的身世,不但他的出身之谜不便让世人知道,若是日后要由他继承大统,只怕没有一个出身高贵的母亲,也难当大任!这一步棋,他盘算了将近20年,如今真要做时,心里还是不免慌张,总觉得如此对天不敬、对祖先不敬,将来真要有个报应什么的可将如何是好?
雍正背着双手,一边想,一边踱步,不觉间已来至御花园玉翠亭的东侧,这里早年按雍正谕旨专门添建了几间房“给法官住”,这在历代皇宫之中也实在是破天荒的举动了。
雍正本就有随时请这些道士祈祷修炼的习惯,以往,在皇宫内虽设有多处供奉佛道的处所,但这类地方除以太监身份充当的僧人、道士外,未经净身的山野僧道是从来不准在大内居住的。现在,与雍正皇帝打得火热的道士们中间,最得皇帝青目的便是张太虚、王定乾了。
且说雍正正低头沉思,生怕头顶三尺有神灵,若只能掩住悠悠众口却不能瞒住天地神明可怎生是好?正想着,突然觉得一道目光袭来,抬头一看,只见张道士正站在旁边陪笑,见皇帝抬头,便躬身说道:“无量寿佛!皇帝一向福寿安康?”
雍正冷不丁的道被他吓了一跳,但旋即笑道:“大幻仙人在此,可知是来指点迷津了,我如今正有一事想问。”
说着便跟这道士进了里间。
小道士用盘子端来两杯清茶,雍正笑着拿过一杯绿茶来,揭开盖子要喝,突然看到唯独一片即不沉底也不漂浮,而是独自竖立在茶杯中央,他便笑着将茶往几上一摆,问道:“老仙翁看看,这是如何机锋?”
张道士心里发毛,不过行走江湖几十年,他听过的、见过的奇人怪事可比眼前这个自诩天下第一人的皇帝老儿多了去了,因此也并不着慌,只是掳着颏下长长的银白色胡须微笑不语。
半晌才笑道:“头上三尺有神明,世上自有公理在。”
雍正心里一惊,竟是自己有什么心事,却没瞒过眼前这位“真人”去!
因此便笑道:“那……老仙人可否知道,羽化成仙之人,是否还和凡尘俗世时一个脾气性格?”
张道士有了第一句垫底,已知他这第二句所指何人了,因此更加自信,呵呵大笑着,这才说道:“论理我不比别人,法官不敢妄言,只是如今做了皇帝的替身,便少不得泄露些天机——前日四月二十六日,我这里做遮天大王的圣诞,人也来的少,东西也很干净,自是见了想见之人。”
雍正听得心里突突直跳,忙问:“可有什么妨碍的?”
“依小道看来,照做也就罢了。”张道士字斟句酌的找了这几个字来搪塞,怎奈雍正是个深信这些的人,越是说的语焉不详,他便越是觉得机锋无限,半天才又叹道:“我见弘历的这个形容身段,言谈举动,怎么就同先帝一个稿子!”说着两眼流下泪来。
张道士心里发毛,少不得也陪着落了半日的泪,雍正得着“先帝明示”,心里也是暗自高兴,原以为先帝必为皇子的出身问题与自己为难,如今看来,即便是出身自汉家女儿也无妨碍,便更加大胆的着手去做了。
福彭接到这道谕旨的心情可不似雍正那样踏实,一则他也敬天,篡改玉牒之事毕竟大逆不道,再则,清代“玉牒”的编纂,最早可追溯至清顺治九年,由宗人府“掌皇族属籍,以时修辑‘玉牒’,辨昭穆,序爵禄”。只是每逢纂修“玉牒”的年份,才成立“玉牒馆”,由“宗人府”理事官及副理事官各一人、满主事一人、汉主事二人、翰林院官三人、内阁侍读一人、礼部司官二人任编修官。
如此众目睽睽之下,想做手脚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若留下蛛丝马迹,只要日后做事稍有不对上意之处,便随时可以拿住自己的短处,想治个什么罪还不是举手之劳?想着,便烦闷起来,又无人可以诉说此等心事,便置了一桌小酒,又命人取了一竿紫竹箫来,命侍妾佩凤吹箫,文旦花蕊唱曲,喉清嗓嫩,真令人魄醉魂飞,倒也可片刻麻醉自己紧绷的神经。
过了一时唱罢,福彭又命行令。
那天将近三更时分,福彭便酒已八分。大家正添衣饮茶,换盏更酌之际,忽听那边墙下有人长叹之声。大家明明听见,都悚然疑畏起来。福彭忙厉声叱咤,问道:“谁在那里?”连问几声,没有人答应。
侍妾佩凤见状,忙安慰道:“必是墙外边家里人也未可知。”
福彭斥道:“胡说!这墙四面皆无下人的房子,况且那边又紧靠着祠堂,焉得有人。”
一语未了,只听得一阵风声,竟过墙去了。恍惚闻得祠堂内窗扇开阖之声,只觉得风气森森,比先前更觉凉飒起来,抬头看,月色惨淡,也不似先前明朗。众人都觉毛发倒竖,只是王爷没有下令,便也不敢散去,只得勉强站着。
福彭此时酒已醒了一半,只比别人撑持得住些,心下也十分疑畏,又大没兴头起来。勉强又坐了一会儿,就命个人归房安歇去了。
次日一早起来,正是十五日,他便带领代善后代中一众子侄开祠堂行朔望之礼。礼毕,细查祠内,都仍是照旧好好的,并无怪异之迹。
福彭也暗自嘲笑自己年纪轻轻,竟也生了这等疑心生暗鬼之事,还好旁人不曾看破,既然是自己醉后自怪,也不好再提此事。礼毕,便仍关上祠堂大门,看着家下人等好生将这里锁禁起来,又着人好生看护,他这才放心离去。
两个月后,在雍正的暗中相助之下,“玉牒”之事以尽数按照雍正帝的心意暗自改了,不仅记载了允禩“于雍正三年三月,退总理事务,雍正四年三月缘罪革退亲王,将伊本身并子孙黜出宗室”、允禟于“雍正三年七月,缘罪革退贝子,雍正四年三月将伊本身并子孙黜出宗室。”并将此二人及子孙在“玉牒”中除名……更重要的是,虽然皇帝登基年数不长,但他已经暗地里将皇子即位之事做了安排——这也为日后几十年的太平盛世打下了坚实的根基。
当然,这一切都没有逃过福彭的同窗好友——弘历的眼睛。
皇阿玛登基来做的这些事,虽然从来都没有跟他明言,但是他亦看得出只要不再生出几个竞争对手来,那么皇权大业于自己而言,就已是唾手可得之物了!
只是——如今皇阿玛突然转性,大选秀女之年,竟将这些秀女中但凡平头正脸些的都征进宫里,且都是以满族上三旗女子主,若假以年月……只怕还真是夜长梦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