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子都月下情迷弘昼
回至“春福堂”,芳儿刚一下轿,那老鸨就一摇三晃的迎了上来:“哎呦,我的姑奶奶你可回来了——去了这几日,叫我好不惦记!”
芳儿刚从那人间仙境一样的纯洁地方出来,立时跌入这肮脏污秽之处,心里无限烦闷,只觉的那老鸨儿的嘴脸实在令人作呕,因冷冷的扔下一句:“惦记我给你赚银子呢吧?”就抬脚进了门,在一众慵懒的妓女嫖客们注视之下默默的登楼往自己的房间而去。
那龟奴拿着她的行李亦点头哈腰的跟了进来,芳儿也不理他,只管斜靠在床上休息。前日那粉妆的小丫头端着茶,颤颤微微的进来,几乎要泼出来的样子:“姐姐喝茶。”
见了她,芳儿的一肚子气好像又不知道从哪里漏走了,只得坐起来,接了茶说道:“帮我把包袱里那两本书拿来吧。”
小丫头见状很是高兴,立刻去拿了来,眼睛里忽闪忽闪的:“姐姐认得那么多字,还会作诗啊?”
“作诗我是不会的,不过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姐姐你就别谦虚了,有空就教教灵儿吧,妈妈说你真的懂得好多东西呢。”
“灵儿?真是个好名字,只是可惜了,落在这样的地方。”
“姐姐此言差矣,妈妈说世人觉得我们低贱,但我们自己不能那样想,就算我们仍是侯门绣户的大小姐,这辈子又能怎样?不过也是随波逐流自己做不得一点儿主。”
芳儿听她小小年纪居然这么大口气,不由得也是心生差异,过去只是觉得这小丫头子生的粉雕玉琢很有眼缘而已,如今看来,倒不能小瞧了她,因此拉她来身边坐着:“灵儿,谁教你说这些话的?你又是从哪儿来的这里?”
“哎呦,我的姑奶奶,你要是觉得灵儿好呢,我自然是把她放在你身边儿使着,但只有一样,我们这里什么都由着姑娘,只有一样——那就是不能问别的姑娘来历!”
那老鸨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芳儿门口,这时又一摇三晃的走了进来。灵儿见了,赶紧从床上下来,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边,低垂着头,仿佛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误一样。
鸨母面色冷冷的对灵儿说道:“往后你就跟着姑娘,琴棋书画样样找最顶尖儿的师傅教着,看中了什么只管找我来要——但只有一样,不该说的话不许乱说,听见了没有!”
“是,灵儿知错了。”说罢,她蹲身行礼,转身又去了。
这时,那鸨母才换了一副亲热模样:“哎呦,我的芳儿姑娘啊,这刚回来,又读那劳什子的书做什么呢?歇一歇我带你听曲儿去,看看咱们春福堂的姐妹可比得上王府的戏班?”
芳儿翻个白眼道:“你这儿的当然尽是好的,我累了,要歇着。”
鸨母笑着,自己在桌边坐了,自斟了一杯茶拿在手里笑着:“我知道,我这里的小玩意儿姑娘自是看不上眼,有个未来的皇后娘娘撑腰,那还不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你要什么就有什么?”
“我有什么样的远房亲戚我自己选不了,这些,就不劳烦妈妈操心了吧?”芳儿不知道这女人想打英琦的什么主意,赶紧撇清。
“就是说啊,皇帝还有两门子穷亲戚呢,何况你我?”那鸨母一脸挑衅的神情,半晌才幽幽的说道:“还不就是熬上几年,生几个阿哥?熬到死,不过是得着副好棺椁罢了,人这一辈子,图什么呢?还是我这样——风流快活了一辈子,想做什么也就做了,岂不比她们这样的人更划算?”
芳儿想起灵儿曾说过她的身份特殊,如今一说起皇室就流露出不屑,倒也有那么几分相似,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女人城府太深,万万不可再相信半分,因此只管低头看书,理都不理她半分。
那鸨母却自顾自的说:“其实你爱看这样的书也是好的,改日我叫他们把那戏文好好的抄来你看,保管叫你乐不思蜀,要不咱们和贝勒怎么能这么爱戏文呢?”
芳儿略抬了抬头,心想自来见的戏都是热闹异常,不过年府那样的暴发户没见过好东西也不足为怪,倒是听说过这荒唐贝勒除了正经事之外,样样都是行家,心想:雍正这样残暴异常、薄情寡恩的人又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多情种子、纨绔子弟来?
因此心里倒多了几分好奇。
那鸨母喝足了茶,也没什么意思,讪讪的起身走了。片刻就听得楼下轻敲檀板,款按银筝,亦有那稚嫩的女声清清脆脆的演唱,果然是说不出的好听,她一时也就听入了神。正想细细分辨那词儿究竟唱的什么,灵儿却瞧瞧的进来了:“姐姐,妈妈说贵客一会儿就到,叫我伺候着姐姐梳妆。”
芳儿心里暗暗叫苦:那老鸨让我祖孙相认不过是为了让我心甘情愿的帮她笼络雍正的儿子罢了,如今这样若再敢反抗,只怕连累的人甚多。想及此只好由着几个专门梳头伺候的中年女人把她花枝招展的装扮了起来。
直到入夜时分才有龟奴来通报,说是贝勒有请,芳儿放下书还是身不由己的磨蹭着不愿意下楼,只见那老鸨又是精神百倍的一摇三晃的进来,拉了她的手只往后院一处专门的小戏楼走去。刚入园中,但闻一缕幽香,竟不知其是何香气,抬眼望去,只见戏台对面只设两张小小的条桌,“春福堂”头牌香君已在此伺候,她左边坐着的是一个极美的男子,长眉若柳,身如玉树,纯白的衣衫在晚风中微微有些飘逸,将原本绝好的气质更是衬托的犹若世外高人一般。
另一张条桌靠右手边坐着的就是荒唐贝勒弘昼,只见他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略微黝黑的皮肤在月光下散发着古铜色的光芒,更衬着一点儿棱角分明的冷俊和几分疏狂的味道,只是此时时刻他的心思竟全不在良辰美景、琼浆玉液之上,随着仙乐袅袅他那飘忽的眼神总在香君身边的那位男子身上。要不是鸨母一脸媚像的出现在这副神仙画卷之中,只怕他一时三刻还未能看见芳儿的到来。
鸨母一番引见之后也看得出自己多余,赶紧找个借口走了,大家这才入座,灵儿捧上茶来,芳儿细品了品果然觉得清香异味,纯美非常。她偷眼向香君看去,只见她漫不经心的摇着手里的团扇,只顾看戏,心无旁骛,因此她也明白了几分,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只管向舞台上看去,只觉得习习晚风中丝竹悦耳,笛声悠扬,旖旎作舞,婉转而唱……真是惬意无比,再细听那词“幽微灵秀地,无可奈何天……”由那稚嫩的童音唱来,果然婉转动听,别有一番韵味。
听到动听处,贝勒只管问:“子都,这些孩子们唱的可还听得入耳?”
那子都端起酒来却正看见芳儿转头看他,因此微微点头一笑,这才说道:“以她们的年纪,唱成这样就很不错了,若再得名师指点,日后或有大成也未可知。”
“哈哈哈哈!名师可不就是现成的,只怕子都未必愿意赏脸吧?”弘昼一仰脖又灌下一杯酒,又替子都斟上:“来来来,我再敬你三杯!”
子都举杯却不似弘昼这样急着喝,隔空敬了弘昼身后的芳儿,又回身敬了身边的香君,这才说:“琼浆满泛玻璃盏,玉液浓斟琥珀杯。今日这酒喝的多了,只怕一会儿唱的不好,还望贝勒和各位姐姐海涵。”
听他说话虽不似女腔女调,但也格外婉转,弘昼听得心里痒痒的,自己倒先干了,只管催促子都快快挑一曲拿手的演来。台上的小戏子们便听了歌舞,躬身退下。子都退却再三,这才一手提起衣襟,抬步走上戏台,先与琴师低声耳语了几句,这才走至台前,但听得琴声悠扬处,子都才拿捏着嗓子唱了起来,其假声结实,音色脆亮,中气十足,且有厚度,因而十分耐听。弘昼此时眼里心里竟全是子都,时而闭目欣赏,时而摇头晃脑跟着哼唱,全不把身边的一切看在眼里,那香君回头看芳儿一眼,四目相对,两人都莞尔一笑,又假装专心听戏去了。
一曲终了,弘昼忙起身称赏不迭,几乎是跑上了戏台把子都迎了下来,又是斟酒又是夹菜的好不殷勤,倒叫子都对着香君和芳儿很不好意思的。
唱至半夜,弘昼也喝的高了,由太监搀着,一手还拉着子都,竟自上轿打道回府了。芳儿仍旧回房,拿了诗,诸事不顾,只向灯下一首一首的读起来。那灵儿连催她数次睡觉,她也不睡,只叫灵儿不用管她早早去睡就好,灵儿见此也只得随她去了。
夏日的的夜晚,好像特别的妩媚,她的心竟然不能完全在那几本书上了,耳边仿佛还隐约的唱着《长生殿》,她放下书,走至窗前,刚才的小戏院从这里俯瞰下去,如同皎白月光下的一个梦。她突然想到灵儿白天说的话:“世人觉得我们低贱,但我们自己不能那样想,就算我们仍是侯门绣户的大小姐,这辈子又能怎样?不过也是随波逐流自己做不得一点儿主……”
这良辰美景清清朗朗的世界会是自己能做得了主、能把握的住的“另一种”幸福吗?
对着月光,芳儿竟想的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