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你去睡一会儿吧，这儿我顶着。”
“不用，我撑得住。”荣志磊拒绝了同样眼圈青黑的副队长的提议，端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保持着精神的高度紧张状态注视着城门右侧越来越难以控制的人群涌流。
他们昨晚接到命令后就立刻赶到封熹城，分配、布防、轮岗，严格执行收到的任务——在救援来到之前严密封锁整个古城。
他们小队自成立始执行过无数极秘密且高度危险的任务，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回一样让他们胆战心惊,因为他们的对手不是人，是病毒，虽然他们也处理过炭疽菌攻击或是释放沙林毒气一类的恐怖袭击事件，但这种病毒和以往所见都不同，根据情报，它们不但杀人，还能把人转变成没有思想的嗜血怪兽——它们以活人为食，它们浑身是病毒，被它们咬一口就能形成感染过程。这种足以在对战之时形成心理劣势的严重威胁注定了这场封熹之行将会险象环生、攸关性命。所以在出发前，所有人都写了遗嘱，荣志磊甚至亲眼看到他年轻意气、战斗时从不落人后的副队长工工整整在白纸上写下了五个字：“我不回去了”。
他们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可来到任务地点之后却发现事情的发展和他们的想象完全不同。事先，他们拿到了在古城博物馆里录下的两段影像，按照预想，他们会遭遇枪战、肉搏、爆开的怪物脑浆、四散的怪物肢体等等等等，可他们端枪在城下从夜晚守到白天，却发现自己的枪口一直对准的是毫无反抗能力的平民百姓，没有见到一只丧尸，驻守城门的本地守卫告诉他们，虽然城门附近还没有发现丧尸，但城里确实已经有了一些散在的发病，莫名其妙的人口失踪以及血腥惨烈的平民受袭事件，这同时也让不知情和多少猜到实情的市民游客越来越多地集中到出入口附近，人们或静坐示威或怒吼谩骂，希望的都是城门能够打开，放他们出去。
心酸或者同情，他们这些战士也绝不能违抗命令。克制着主观感情，努力让自己显得冷漠，荣志磊和他的战友们坚守城池，一个也不放过。
可聚集的人群却狂乱难抑，恐惧形成的痛苦煎熬更加深了他们的不满和愤怒，种种负面的情绪在城门处生根发芽就将要怒放。
早上他和战友们拒绝了附近寺庙的求援，前来求救的僧侣说遇到了怪物袭击，住持带着来不及逃走的弟子们躲进了讲经堂，但脆弱的木质殿门无法支撑多久，希望战士们能去救人。小僧人甚至拿出自己的戒牒，苦苦央求。可他们的任务是死守古城，所以只能拒绝。
小僧人就在人们同情以及不平的眼光里戚戚离去。
再后来他们击毙了一名示威人群中的小女孩——女孩站在队伍的外围，被两只摸上来的丧尸扑倒，尽管他们迅速反应开枪打破了两只丧尸的脑袋，但女孩还是被咬伤了，透过头盔望远镜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胳膊上狰狞的伤口。
于是荣志磊再次扣动扳机，射杀了小女孩。尽管是出于保护平民的目的，人群却不理解也不领情。或者说理解却在感情上无法接受。女孩的妈妈甚至和守卫扭打要抢他们的枪给女儿报仇。
一次两次的事件只是让人群越来越疯狂，他们开始向守卫和特种战士们扔鸡蛋、塑料瓶甚至手机、手表等等所有你能想象和无法想象到的东西。
铅灰的天空越来越阴沉，飘起了毛毛细雨。城门右侧高台上聚集的人群却有增无减，越来越汹涌难控。救援却一直杳杳无讯。荣志磊派了一名队员再次去检查正对城门的路障机，担心长年不使用已经让它失去了正常的功能。
“队长，你已经查了三次了。”副队长虽然尊敬他却也不怕他，“你太紧张了。”
“我感觉很不好，要是再来几个丧尸咬到人就糟了，”荣志磊很信任这个年轻却很靠得住的副队长，“这里人挤人，病毒瞬间就能传播开，我们扛得住人，扛不住丧尸……宏柱去联系防暴警还没回来么？必须尽快疏散这些人。再等五分钟他不回来你就带三个人亲自去。”
“是！长官！”副队长响亮地应了一声，接着道，“我正指望能和那东西来一场近身肉搏呢，看录像里它瞬杀五个人的嚣张样，还真是让我忍不住手痒想跟它切磋切磋，希望一会儿能碰上个，嘿嘿。”
“胡说！”尽管知道副队长是想用说笑来缓和他的紧张情绪，荣志磊还是忍不住叮嘱他，“尽量远战，不要近攻，太危险，我们可不像那些本地守卫有防化服配备。”
“遵命!‘爸爸’！”副队长再次响亮应声，这次引起了周围的一片窃笑。
荣志磊哭笑不得，只得挥挥手说，“去吧去吧。”
城门左侧是六十度倾斜向上的防风林带，右侧是略高于路面的平台，现在挤满了人。副队长只能带着三名队员去翻越层层路障。这对于饱经训练的特种队员们来说当然不在话下。
荣志磊望着队员们轻捷的身影，心中不好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
远远的，一辆黑色的越野车飞驰而来，它后面紧跟着一辆白色小面包，两辆车仿佛在你追我赶，车距被稍落后的面包车紧紧咬住。
荣志磊观察了一会儿，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除了在限速30的入口公路上以目测超过120的速度飞驰之外，他们显得和其他鱼涌前来示威抗议的市民游客并无二致。而超速这种小事显然已经不伤大雅了。
黑色越野车在人潮汹涌的高台后猛地刹住，面包车也紧跟其后。相继发出的两声轮胎擦地尖响引得人群纷纷回视。
白色面包车里迅速下来四个人向越野车冲过去，越野车门打开了，里面的人却迟迟没有下来。多年的反恐经验让荣志磊心中一凛，正要出声警告车中唯一的一名男子，却见那男人将手中一个鼓囊囊的黑塑料带朝人群抛去！
塑料袋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砰然落地，随后发出一声轰响，人潮中顿时爆出火光，一时下浓烟弥漫，弹片四溅，几秒的惊怔之后，人群开始哭叫着四散开去。
恐怖袭击？可似乎炸弹的威力并不大，炸弹炸出的空地周围没有出现死亡或是重伤无法动弹的人员，惊慌的人群身上只有些许弹片的擦划伤。而且实在也想不出在这个将死之城发动恐怖袭击能有什么意义。
或者是防暴警的特殊疏散策略？人群确实是散开了，但……即使开不来高压水枪车，催泪瓦斯、橡皮弹什么的总有吧，还是情势已经危急到用明火炸弹对付平民的地步了？
待狐疑的荣志磊拿眼光去找那先后下车的五人时，却只看到了原地两辆空荡荡的车驾。
灰头土脸的副队长带着三名队员折返回来，脸上被弹片波及到的细碎伤口向外渗着血珠，“队长，怎么回事?是宏柱找来的防暴警么？”他朝脸上抹了一把，灰尘和血迹混在一起把他弄了个大花脸，“他们也太有魄力了吧，居然用炸弹，咳咳……扔之前好歹通知一声啊，可把我一顿好吓。”
荣志磊安抚地拍拍他的背，“具体情况我还不清楚，但人群已经散了，你的行动取消，归队吧！”
“是，长官！”他的副队长响亮应声，向他行了个军礼。
荣志磊笑望着他，却发现他表情开始变得僵硬，举起的右手颤抖着像是无法放下，眼睛里也开始闪出诡异的红光。
是情报里提到的转化前的“速冻状态”！他感染了！
立刻击毙？不不不，这是他的副队长，也许可以制服他送回去看看能不能治疗……
在他一闪念的犹豫间，眼前熟悉的、无数次并肩作战过的身影猛地向他扑来，几乎又让他回想起在一次激斗中副队长飞身为他挡子弹时的震惊和感动，可这次他感觉到的是脖颈处的锐痛和高压水枪般喷射的颈动脉，那是生命狂泻着逝去的声音……
荣志磊重重地闭上了眼，他知道他和他年轻的副队长都再也回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