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怕了?”
江宁坐在办公室里,有些怔怔地看着自己桌子上的水杯。
原本想要给那个少年在课堂上一些难堪的,没想到……
一时间,想到方才留意到的的那种至高无情,好像自己如同一只蝼蚁一样的眼神,江宁又有些失神起来。只不过片刻后,这种失神就转化成了一丝滑稽——
“什么啊……什么无情之类的,十七八岁的少年怎么可能拥有这种眼神——一定是自己看错了!”这样想着,江宁觉得轻松了起来,脸上也多了一丝丝笑意。
“报告。”
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苏暮站在那里,左手抱着教案,右手高举过顶,一脸和煦的微笑。
江宁注意看了眼他的眼神,发现果然很平淡,只是有些难言的深广,于是心中轻轻呼出一口气,更加笃定:“果然是刚才看错了。”
这样想着,江宁心中的畏惧已全部消去,只是心中一想到刚才自己软弱的姿态一定被这少年全部看见了,于是对苏暮更加有点不爽。
因此江宁朝着苏暮冷漠道:“进来。”
苏暮走进来,把教案放下,静静地站在她面前,气息清淡,双手随意地侧放,明明只是很简单地站着,却让人觉察出一股“万事不萦于心”的滋味来。
发觉他一点不紧张,自己严厉的姿态全部落空之后,江宁心中更加不满。
其实在之前,苏暮这个平时一声不响,在班上也没什么人缘,只是辛苦苦读的学生在她眼中还是个不错的学生——至少能够不惹事。但是从今天早上以来这个少年在她心目中的印象被一再拉低,甚至当前对他的厌恶,已经超过了对学校那些个有名的混混学生的厌恶。
正因如此,江宁摆不出一副好脸色,她冷冷地皱了皱眉,然后出声问道:“苏暮,今天我看见王伊瑶同学和你走在一起……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江宁本来是准备谆谆诱导,逐渐深入的,她料想苏暮接下来一定会要么就说“没什么啊”或者要么伪装无辜,作为曾经深入研究过学生心理学的老师,她很自信地准备了一整套说辞,准备逐渐把这个少年的皮给剥开,最终逼得他惭愧得泪流满面。然而……
这少年第一句话便远远出乎了她的意料:
“老师,你的意思是我们俩之间谈恋爱了吗?”少年清朗的声音传来,苏暮淡然的眼神落在她眼中,让江宁一阵胸闷:
你居然不按常理出牌!
举凡天下高中,不论是哪一个中学生一旦被老师家长问到异性问题,谁不是战战兢兢诚惶诚恐?你倒好,直接第一句话就直奔主题了!
心中对这少年的印象变得更差,江宁停顿了几秒钟才终于想好下一句说什么:“嗯……其实老师并没有太多这方面的意思,不过你如果能告诉我的话……”
话未说完,已被打断:“噢,那我们没有,王伊瑶同学是想让我给她补补课。”
说完,看见江宁脸上好像见鬼的神色,苏暮只是平淡地说了一句:“老师,我虽然总成绩很糟糕,但是数学还是不错的。”
是吗?江宁皱了皱眉,忽然想起来似乎这少年数学确实不错,而且好像还参加过省级竞赛?
她从桌上端起玻璃杯,轻轻啜了一口,心中还是有些不信: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江宁觉得,即使王伊瑶和苏暮没有什么关系,但看她今天的神色,自己必须要做一些必要的掐灭手段,而且更何况……
就凭刚刚这少年在自己面前的表现,自己也得狠狠教训一下他,不然自己权威何在?!
于是她把杯子放下,慢慢组织好了语言,双手交织在一起,紧紧地注视着苏暮。
“嗯……”
必须要说一些,说一些重话。心中这样想着,江宁慢慢开口了:
“苏暮同学,上个月你的月考成绩是多少?”
那少年竟然面无愧色地说了出来:
“年级倒数第十二。”
真亏你说得出口。
“那上上个月呢?”
难道你就没一点羞愧之心吗?
“年级倒数第三。”
果然是个连自尊都失去了的烂学生。
这样不行,看着苏暮坦然淡漠的面容,江宁心中暗暗生起了怒火。于是她接下来又一脸冷峻地开口了:
“苏暮同学,你知道王伊瑶同学上个月的成绩是多少吗?”
说完,不等苏暮回答,江宁已经连珠炮弹般说话了:
“——我告诉你,是年级第七十二,上上个月是年级第九十,上个期末是年级第一百零七。这个成绩代表了什么,代表王伊瑶每个月都在进步——我相信,等到高考前她一定能进入全校前五十,说不定是前二十。
这个成绩也意味着她可以在全国大部分的一流高校中随便挑,即使是京城的两大学府她说不定也有望。而你呢?……”
“不是我说,苏暮,你的成绩将来恐怕连一所普通大学都上不了……”
“所以我想请你离王伊瑶同学远一点,不要在高考前这段时间里让她分心,高考之后也轮不到我来说……”
“之后你们的差距自然会体现在方方面面……”
滔滔不绝地说着,江宁看着少年的脸色竟然毫无变化,于是心中愈发愤恨了出来,多年前高考失利的愤怒,只上了一个普通一本的不甘,大学里年年成绩第一毕业后却还不得不当老师的苦恼……
积压在心中以久的积怨忽然一下子就爆发了出来,江宁痛快地说着,说着,唾沫横飞。
只是突然一阵剧痛打断了她的话头,让她不自觉弯下了腰。
“啊……”
痛苦地揉着肚子,江宁感觉好像有一千根针顶着自己的腹肉,针针刺入,痛苦无比,这种从未尝试过的滋味让她一下子汗流浃背。
怎么会突然这么痛的……
心中的疑惑怎么也得不到排解,痛苦得话也说不出来,连思维都似乎快要断绝,从眼角的余光中,江宁看见那个少年走了过来……
他要做什么?
现在办公室里一个人也没有,他不会被刺激得凶性大发了吧?!
天啊,为什么没有人来救自己!
一时间,无数恐怖电影中的场景涌上心头,恐惧一时间充盈着脑海中每个角落。
但在这种极端痛苦的逼迫下江宁丝毫不能动弹,只能继续痛苦地低哼着:“啊……”
耳边传来接水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那少年的脚步声,最后脚步声停下,苏暮清淡的声音传入耳中:
“老师,先喝口水吧。”
那少年蹲了下来,身影映入江宁瞳中。他面上不带任何喜怒,看了江宁一眼,随后举过来一杯刚接的热水,不知为何,竟然是刚刚微温的温度。
痛快啜饮着温水,但腹内的痛苦却丝毫没有缓解,然后江宁便看见那少年伸出了右手,轻轻落在了自己肩上。
他要做什么……
还未来得及思考,苏暮食指点过肩头,脖颈,腹前十多处位置,一股股暖流从这些位置中传来,痛苦竟然渐渐消失了。
“咦?”似惊似喜地直起了身子,江宁按揉了一下自己的肚子,那种如同排山倒海的疼痛竟然全部消失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江宁一时愕然。
下一刻,她明白了过来,抬起头惊喜地看向苏暮,面上有些惭愧:“这个……苏暮同学,真的谢谢你了。”
自己刚刚做出那样一副恶心的姿态,那样丑陋的折辱,苏暮不仅不介意,还给自己倒水,而且——还用一种奇特的手法治好了自己!
一念及此,想到方才自己的表现,江宁便觉得无比羞愧。
不过她心中又有些疑惑:
苏暮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一下子便治好自己,他不应该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吗?
心中还有的便是一股惶恐:
刚刚这种痛苦到底来自于哪里,自己不会得了什么大病吧!
“不用谢。”苏暮依旧是不带任何感情,既无亲近也无疏离,完全公式化一样的声音,他淡淡看着江宁,微笑道:“老师你这只是突发性的毛病,没什么大问题,只要注意多喝水就行了……
嗯,我小时候曾经跟一个老中医学过一段时间,这是他教我的手法,那个老中医还是挺有名的……对了,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就先回教室了。”
仿佛看透了江宁的内心,苏暮一句话间便解决了她所有的疑问。
之后苏暮便站起了身,微微一欠身后就转身而去。
江宁此时心中对他的观感全部扭转了过来,有心想跟他道个歉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愣愣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充满了悔意。
……
“真是无趣。”
淡淡地行走在过道间,苏暮望了望天空,微微眯了眯眼。
然后他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踏入坐忘境后,果然就有许多事情好办多了。如果是没踏入的话,还要继续听这女子唠叨,而且以后说不得还会被她时刻针对……
就算是斩了她,也会有许多麻烦事滋生出来,后患无穷……踏入坐忘境后,一个荡血术就全部搞定了。不仅脱离她的唠叨,而且日后还少了一些障碍……虽然不甚在意,但成天一只苍蝇在耳边嚷嚷却也颇烦人。”
这样想着,苏暮漠然地伸出手淡淡一弹,“嗤。”一道破风之声传向前去,一点血花在地上溅开。
其实方才苏暮最后所说的话几乎全部是假的。老中医是虚构的,“突发性的毛病”也是假的。江宁刚才所遭到的痛苦不过是苏暮以荡血术操控她腹中气血激荡的结果,那之后点的几下自然也都是些毫无用处的动作——
如果苏暮想的话,他倒也真能凭借神魂法力点人穴脉,只不过这对他来说毫无用处罢了。
所谓荡血术,凭神魂法力,隔空激荡其人气血,使之痛苦不堪或身体麻痹,皆在修行者一念之间。
不过这只能算是一种小法术,威力薄弱,凭苏暮当前坐忘境的法力,最多也就操纵普通女子的气血几分钟罢了。
倘若江宁知道自己的先前的痛苦全是苏暮造成的,只怕她会立刻对他恨之入骨。但此时苏暮将自身抽离于外,而且再加上伪装成一副纯良温善的少年形象,反而使得此时江宁的心中充满了愧疚不安,于是……所有问题解决了。
“相信这位班主任以后一定会老实点了。”这样漠然想着,苏暮淡然地一路走回。
任何一个小问题如果拖到最后定然会搞成不尴不尬的局面,苏暮哪有兴致像这个世界上的网络小说里的主角那样拖个几十天几个月再来惊天逆转,直接把一件小事搞成杀人灭族之类的……小事?
——曾经的阳神道君可是很忙的,哪里有时间理会这些东西,哪里有精力被这些小事牵绊?更何况——
如果身为曾经的至强者,还要被这种小事情耗费心神,拖累精力的话,那岂不是太跌份了?
以最小的力气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所有问题,这不仅是经济学原则,更是修行者的原则。
——苏暮这样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