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暮……今天你做的饭好好吃啊。”
扎着马尾,今年年方十四的少女狼吞虎咽一样夹着盘子里的煎蛋,一脸开心地笑着。
“哦……那多吃点吧。”苏暮淡淡回应着,笑意清淡如水。
手中筷子绝不算快地挑拣着盘子里的蛋花,随即送入口中,一遍遍细嚼慢咽着,眸中清静如泉,呼吸停落如一,苏暮神魂之中仿佛有一轮明镜高悬,照彻身周身外诸般物象。
“唔……”少女吭哧吭哧对着盘子里的食物发起冲锋,煎蛋塞满了整张嘴,两边脸颊被撑得大大凸出。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抬起头,狐疑地看了苏暮一眼:“苏暮……唔……今天你怎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气质感觉跟以前好不同,而且早餐也做得这么好……你不会突然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吧……唔……”
少女明显是开玩笑一样说着,说完仰起头咕咚咕咚灌着凉开水,好不容易才将所有食物咽下去。
苏暮淡淡地看着,微笑道:“哪里有不同啊……不过你还真说对了,其实我是一个修行万年的老妖,昨天刚刚夺舍过来——怎么样,怕不怕?”
他张牙舞爪地作势一吓,那名叫苏沁欣的女孩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哈哈……你真会搞笑,还修行万年,还老妖……你怎么不去写网络小说呢?”一边笑着,女孩儿看了下手表。下一刻她已经起身大叫起来:“啊啊啊啊……惨了惨了,今天早上要考试,要快点到学校,不然就没时间复习了!”
苏沁欣立刻冲进卧室,拿起书包,跑出房间,一边换鞋子一边对苏暮急速地大叫道:“老哥!你妹妹马上要遭逢大劫所以餐桌上的残局今天就拜托你啦——”
“砰!”
听着从房门处传来的重重一摔的声音,苏暮坐在椅子上,双目中显现着沧桑的神色,他一脸笑意,颇有几分讥诮:
“果然啊……世人多愚,向来拟真为假,反而辨假如真……明明是真话,却听不明白……”摇摇头,苏暮起了身,用利落流畅却绝不慌乱的动作几分钟内收拾好所有东西,然后走进卧室,提起书包。
在书桌前立了一下,苏暮想了想,又从侧面的书架上,从原主记忆中的位置抽出一个黑色的笔记本。翻了一下,苏暮淡淡笑了起来:“果然是这个……”
——然后苏暮便毫不留恋地出了卧室,阖上房门,行了出去。
一路走到车站,刚好是记忆中开往澜城二中的公交开车的时间。苏暮到站边几步便快速上了这路车。此时正是早上六点四十分,并非是大部分人的起床时间,因此车上的人空落落的。苏暮随意在后排找了个清静的靠窗位置,翻开笔记本,浏览了起来。
“2013年十一月二日,晴。
昨天刚刚举行葬礼。我守了一夜的灵,但是好奇怪,一点不累,只是觉得难受。我决定从今天开始写日记了——不是为了发泄痛苦,而是为了记得前进。”
……
“2014年九月八日,阴。
今天妹妹告诉我她考了年级第一,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比我撞大运进了二中还高兴。不过也很难过,在妹妹眼中我是她唯一的亲人,是最强的哥哥,可是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一个除了数学有些天分,其他各科都糟透了的学生。”
……
“2015年七月十日,晴。
这一次考试又失败了,倒数第二……妹妹基本上不过问我的成绩,因为她一直觉得我是最好的,但我却没什么自信……父母留下的车祸赔偿还有二十多万,基本上足够生活所需。
但是妹妹这么好的成绩,以后一定要读最好的高中,最好的大学。而我……我只有两次机会,下个月有奥数竞赛,如果能得一等奖的话我就能保送了,但是不行的话……我只会读一次高三,没有进入好大学我就去打工。”
……
“2015年九月二日,雨
不出预料,奥数竞赛失败了。在那么多高手面前,我所谓的数学天分不算什么……其实早就明白结果的,为什么还是有些,不甘心……只能看高考了,但是,凭我这个成绩真的能读好大学吗?”
……
“2015年十二月十一日,阴。
最近的所有考试没有一次有多少进步的,看起来我应该是注定与大学无缘了,也许我应该放弃,不要再浪费半年多的时间,毕竟我还有个妹妹……可是,为什么还是这么心痛……
听说今天晚上有流星雨,我真想对天上的神灵,无论是如来佛祖还是上帝耶稣许两个愿——如果你们能听见我的声音的话。第一个,就是保佑我的妹妹一辈子幸福快乐,实现她所期待的愿望;第二个,就是能不能保佑我,哪怕只是暂时的,有一个看得见的美好未来?……
如果这个愿望太过让你们为难的话,那就实现第一个吧……只要妹妹幸福快乐,我情愿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
……
日记至此终结。
苏暮在十几分钟内就凭借自己的敏锐至极的视觉和思维阅览记忆完了这个本子,然后便陷入了沉思中。
脑海中的许多记忆碎片在这本日记的帮助下,被组合成了一线一线清晰完整的记忆链,而苏暮的神魂也在此帮助下变得愈发清澈坚固。但最重要的还不是这点——
苏暮低着头,似笑非笑地以右手按上了自己的心口,悄声自问:“这……就是你所遗留下的执念吗?”
仿佛是为了回应,一股热流在胸中涌过,神魂之中也生出了一股完全不属于自己的情绪,仿佛悲哀,仿佛叹息。
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苏暮闭上眼,庄重坚决地于神魂之中坚言誓告:
“汝所留执念,吾尽已知晓。汝且放心,吾必行汝之执念,践汝之志愿——
以此完誓!”
仿佛一道雷霆闪过,神魂之中蓦然间光明大作,幸好苏暮坐在公交车上最后一批,又是清闲寂寥的早上,所以无人发觉这个隐于角落中的少年,身上竟不知为何散发出一种别样的威势。
而此时闭目凝眸的苏暮静静地梳理着自己的神魂,数分钟后方才睁开。
一睁眼,苏暮并未有何喜色,不过还是淡淡地眯眼,有些满足地自叹着:“虽说花了些功夫,不过能将前身执念立成道心言誓,事先断绝了日后修行时內魔发作的可能,而且日后一旦实现这些执念,更可使自己修行大进,倒也算不错了。”
所谓前身执念,便是修行者夺舍时身体的上一任主人所留下的愿望与渴求。
在修行界中,大部分情况下,夺舍者都很难夺舍一具恰恰刚刚死去,而且还正处年少的身体,所以很多人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便只能夺舍生人——
这种做法弊端极多,不仅为大道不容,日后修行时劫难深重,而且这种情况下被夺舍者多会留下对夺舍之人极度的恨意,这种恨意化为执念不知何时便会演变为夺舍者修行时的杀劫內魔。
而苏暮的运气极好——不仅夺舍了一个刚刚死去的少年,而且还将那少年的执念转化为心誓,一旦心誓完成,立刻便能修为大进。
所谓心誓,便是修行者向大道以本身道心所许下的誓言,这种誓言一旦完成对修行者的修为有极大帮助。
但通常情况下心誓都是极难许的,要么是许下一个类似“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大誓,然后等着一生都为这誓言奔波而且一事无成;要么就是在极其机缘巧合的情况下,在天时地利人和俱全的境况中才能许得。
——而现在,就是极其机缘巧合的情况。
所以……苏暮淡淡地笑了起来。
能许下这种难度极小的心誓,这倒真算是好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