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海市区距离秋长镇，有二十几分钟的车程。在夏日清晨的阳光中，二十分钟就如几分钟一样，眨眼就闪过了。
当从秋长镇的公路拐入到通向沙河竹林那弯弯曲曲的山路里，泥尘飞扬了起来，越往里走，远处的村庄屋顶渐渐地从树丛和山领中露出来时，芳青才感觉到目的地快要到了。
路两边是一大片望不到头的荒废了的田地，不知因为原因，这几平方公里的土地只长着各种杂草，尤其是一种开着紫色小花的无名草成了这其中的霸王。
这种无名草还有一些功效，它的叶子嚼烂了敷在伤口上可以止血消炎，为此会有一些赤脚医生专门收集这些药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它的茂盛，这片土地上不知道多少辈的人试过，总是无法让庄稼在上面成活。
故此它就成了大片大片的荒地，连同从中间流过的沙河，以及那片竹林，成了无人问津的地方。
只有附近村庄的小孩子偶尔才来光顾这里，在这上面疯跑或是饶有兴趣地追逐虫虫蝶蝶之类的活物。
车子终于蹒跚着来到了竹林的附近，芳青下了车，从竹林的一个大豁口中走了下去。
她突然间在越来越炙热的阳光下冷冷地打了个寒颤。
在河床的空地上，摆着大堆大堆的动物尸骨，一些只是肢肢节节地散落在地上，更多是整具地站立着，奇形怪状，依稀可辨认出它们生前是牛或是猪，在日光闪着灰光和白光。
芳青走到几具矮小的骨架前面，抚住胸口，似乎沉痛得不能呼吸。
它们是狗，还有猫，有十几只那么多，看那不平衡的形状，和突兀狰狞的形象就知道它们曾痛苦挣扎着失去了生命。
一些还混着湿泥的骨头散落在地上，可以看出曾经生命的痕迹。
这些骨架就静静地站在河床旁，河水在一边静静地流过，竹叶在阳光下萎缩。
四周死一样地寂静，这些骨架展像是上帝的一个玩具，又想是人类残忍玩笑后遗忘了的剧场。
芳青用手抚一具狗的骨架，骨头已经被阳光赋予了温度，像是它已经复活了般。
多少天这里没有吹过风了吗？不然这具骨架为什么连芳青手指那温柔的力度也无法承载，轻轻地哗拉一声，它就颓然倒在地上，片片散落。
“啊！”芳青小小声恐惧地惨叫了一声。
一些凌乱但是清晰的画面随着视觉和听觉，蓦然进入到她脑海中来了。
不知是何年何月何日的一个夜晚，明亮的弯月，黑黝黝的竹林，在月下泛着白光的河水。有人在静静地坐着，还有人在小声地哼着曲，突然一个感觉到前方的大片沙土在晃动、起伏，非常微弱地。
人吓得屏住了气，以为是发生了地震，但很快又发现只是一大片地方在松动而已，像是地下死于不白之冤的亡灵，在月光的召唤下要破土而出，重新索回生命。
摘下了耳朵里的耳机塞。一种压抑的呜呜声隐若入耳，不是人类的哭声，也不是单纯某种生物的哭声，像是各种哭声的合音，就在那晃动的地下传出。
尽管人已不寒而栗，却怎么也不忍心离去，它们像是有巨大的召唤力，也像是一场盛情的演出，只是要把悲凉传递给人而已。
听的人和看的人，是以谁的眼睛来看，是以谁的耳朵来听，那站在旁边的面容模糊的人又是谁，这一切无从辨认。
清晰的唯有那沙土的起伏，呜呜的哭声。在视觉和听觉中，它们似乎在重放。那感觉，就像是人以为丢弃某种宝物，突然在一个尘封的角落里找到了它，竟发现它仍然是那样地具有不可忽视的力量，价值不减分毫。
芳青睁开双眼，她的世界从那幽灵出没的月夜回到了阳光灿烂的河床。
她再看这些惨白的尸骨，心里想：就是这些生灵，这些与人类相伴的生灵在那个夜里哭泣，挣扎，直至死亡。那个夜里不是幻觉，也不是鬼神，它们还是属于人类主宰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