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赶到时,那处静而无声,只余一地不忍触目的凌乱。青鸾,女妖。哪里还有她们的影子?
飞廉大惊失色,本就苍白的脸上此时更如同白纸。“青鸾,怎么会。。。”他不敢往后想,身上不觉间冷汗森然。
适才还答应师兄要护她万全,可这转身间就已经失言?他心里万分懊恼。刚才他心里本就存着疑惑的,依青鸾的道行怎么可能与自己都难以应对的妖兽拼杀?可见她坦然自若的样子,他也没有深思。如今想来,她这是拼了全力好让自己抽身而出啊。
“青鸾。。。”他扬声高喊。那处飞鸟受了惊吓,扑棱棱离枝而起。
“哼哼哼。。。”忽听一声冷笑。一时远的不着边际,一时又仿佛像是在自己耳边乍起。
飞廉顿时怒火中烧,大声喝道,“妖兽!你放了她!”
“。。。好啊,想让我放了她,就随我来罢。”声音如风,听不清来处。
她话音始落,忽见前方不远处的竹林凭空向两边倒去,中间显出了一条仅能一人而过的小径。只见那方深洞洞,如若幽冥黄泉。路旁的竹子仿佛都浸着妖性,一支支张牙舞爪,若他要深入进去,不消那妖怪动手,仅这些竹子就可将他缠死。可现在青鸾危在旦夕,哪由得他多想?
他毅然抬步上前,眼睛却四下留意。他看那处风波暗动,便遥指那处喝道,“你若敢伤她分毫,我昆仑境定将你族收尽,定教你受千万年业火之刑!”
“哈哈哈哈。。。”又是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浸在风中渐渐远去。
飞廉不及他顾,疾步跟上。明知那处陷阱重重,明知自己有去无回。但他毅然决然不做一丝犹豫。
待他再看见青鸾时,是透过竹荆的缝隙看到的。那枚青壳鸡蛋正安然的躺在一方石桌上。此时飞廉手脚被缚,无法开天眼看她是否还宿在里面。他左右看此处不过一个洞穴,不见那女妖的踪迹。于是他开口对石桌上的那枚青壳鸡蛋小心翼翼的唤道,“青鸾。。。青鸾。。。”
过了许久,才听到几若未闻的低吟声。
飞廉心中一喜,继续唤道,“青鸾,青鸾,我在这里。。。”
青鸾初初睁开眼,感觉有人在唤自己。她四下瞅了半晌才发现声音是从自己丈余处的那团竹箅条里发出的。
她呆若木鸡的盯着那团箅条,怔怔地开口,“师兄,是你。。。”
飞廉欣喜的点点头,“是我,是我。。。”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青鸾依旧不可置信的盯着他。
见她如是问,飞廉哼了一声,忿忿的说,“还不是担心你,落了那个妖女的圈套。。。我这日后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与你脱不了干系!”
本以为青鸾会无理回驳两句,谁知道她竟良久不言。飞廉以为她伤着了,刚想说话,忽而听见几声极低的啜泣声。
这让飞廉很是不安,急忙问,“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只听青鸾又抽泣了几声,才断断续续的说,“没想到最后竟然只有你是真心待我。师兄,我是不是活的很没用?”
飞廉静默了一会,才说,“青鸾,你平常大咧咧惯了,对一些细枝末节极少察觉。你扪心自问,你在昆仑境这些年来,我们哪一个人教你受过一丝委屈?虽说时常与你有些争吵,却是因为我们真拿你待做亲妹妹看。再说寻常人都能看出师父对你有些偏袒,有些人心里不免生出几分嫉恨来。可除了对你使些小绊子外,哪一个又真正的欺负过你?不说旁的,青鸾,你今日与宋榛师兄说的那番话实实是过分了些。昆仑境长幼有序,宋榛师兄又德高望重,于礼你是不该对他有分毫顶撞的。可你。。。你真是被师父宠溺坏了。”
“。。。那他的话也好不到哪去。他要赶我出昆仑境。”青鸾的声音还有些啜泣,带着丝不服气。
飞廉叹了一声,又说,“那是你不了解他。师兄此人待人严厉是由来已久。他虽然面上看着盛气凌人,可他怀瑾握瑜,绝不是那种狠心绝情之人。就在适才我与他互传消息的时候,他还嘱咐我要好好护着你。你觉得,他会是狠心舍你不要的人吗?”
这回轮到青鸾沉默了。这静默的时间很久,仿佛心里思绪万千,五味陈杂,什么都有。
飞廉接着说,“嘴上争吵不过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可有些话就像是钉在心头的钉子,就算最后拔了出来,还是会留下伤痕的。青鸾,你的脾气该改一改了。”
“我生来就是如此,怎么改?”她还是有些不服气。
他顿了顿,又说,“昆仑镜一百多师兄弟,有九成都是兽物。生来都是肆行无忌的本性,可若一个个最后都像你一般,那昆仑境怎还敢担护卫九州之大任?若各人都依着自己的本性行事,允诺过的事说放弃就放弃,那谁还敢再信任与你?”
这个洞穴静谧阴冷,不知从何处透过来的光线漫得四处影影绰绰。青鸾沉静的时候,便只觉得四周更为清冷。像是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地开口说,“。。。师兄,我那时是冲动了些,你可不可以当做没听见?”
飞廉眼中渐渐泛出了笑意,故意揶揄道,“没听见什么?”
感觉她很是不满的撇了飞廉一眼,而后忿忿的说,“忘了就算了。你都说了是逞一时口舌之快,我当你是原谅我了。”
飞廉苦笑着说,“你的脾气真是该磨一磨了。师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就由你这么无法无天下去?”
“哼,你还不跟我一样?平日里也就你最喜欢拿我作弄。现今却要摆出一副做兄长的模样来教训我?”
“可不是我要故意摆出兄长的模样,是你亲口唤我师兄来着。你既然叫了,我哪有不应的道理?”
一听这,青鸾就来气。往日里依飞廉的品行她是从不肯恭敬的唤他一声师兄的。刚才情急关头,为了给他鼓劲她才喊了出来。却想不到被他咬住不放。看来以后这斗嘴争闹还是不会少的。
讲到这,飞廉忽然想起什么来,就问说,“你说你要回九天,后来我想了想,你莫不真是从九天来的?”
青鸾生气的说,“你不是没听见吗?”
飞廉“嘿嘿”笑了两声,说,“就听见这一句了。好师妹,现今你我这命悬一线的境地,你总不忍让我带着疑问下去吧?”
青鸾撇了撇嘴,想起飞廉不顾一切为自己涉险,确实没有再瞒着的必要,遂说,“确是。我原身为九天云河畔的一片青箩树叶。因贪恋凡尘烟火,才冒险跳下了天尽头。不巧那一日就正好落在了师父院子中的云松上。”
“你可真是恣意妄为了!”飞廉讶然。要知道九天律例严苛,单私下凡尘这一条就够喝一壶的了。况且还明目张胆的做了无瀛的徒弟,真是乱了套了。“。。。那师父是知道你的身份了?”飞廉问。
青鸾点了点头,“是他使法掩去了我的仙气,让我看着于旁人无异。这才安然的能在昆仑境待到今时。”
飞廉冷哼着笑了笑,又说,“那你怕是不知道,这昆仑境里还有一位你的小同乡呢。”
“什么?”青鸾直直的望着飞廉,昆仑境竟然还有九天的仙人?自己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飞廉漫不经心的说,“就是宋榛师兄了。你肯定是不知道的,这件事从来没人提过。我也是那一日听大师兄他们聊天时无意间提起的。”
“宋榛师兄?”青鸾无法相信,怎么会是宋榛师兄?他身上除了那几分比旁人多的凛然正气之外,确与正常人无异。
飞廉又接着说,“此事我连连追问了好些人才知道。师兄他确是九天而来。但不知何故被剥了仙骨,自此留在了凡间,回不去了。”
“会有这样的事?”
飞廉点了点头,“想来也真是可叹。听说只有犯了大错才会被剥去仙骨,永不得上天。可宋榛师兄高风亮节,待人做事都谨慎有度,全不像是会做错事的人。还是无法挽赦的大错。唉。。。可惜这件事过去了上万年,如今也无因可究,究竟怎么回事估计也只有师兄自己心里明白。。。”
青鸾静了一会,说,“过去了那么久,无因可究也好。师兄他现在在昆仑镜也过得风生水起,想是比冰冷冷的九天好上千万倍,这对他来说或许就是一件幸事。有时候我就想,做神仙有什么好的?被那么多条条框框束缚,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说,时日无趣,累心累力,真是熬人。”
“所以你就敢逆天而行,奔逃出走?你就不怕哪天天帝发觉了,关你个千把年的,看不生生将你熬死。”飞廉打趣说。
一提这,青鸾忽而严肃了下来,略带玩笑地说,“你说的太简单了。我所犯的,可是灭顶之错。若是被九天得知,依例是要被遏魂鞭抽得魂飞魄散的。现今你握了我的把柄,日后想怎么威胁我都成了。师兄,你今天赚着了。”
听着青鸾略带着伤感的玩笑话,飞廉却如何也笑不起来。他怔怔的看了青鸾半晌,才说,“你不觉得你行事的筹码重了些吗?值不值得?”
青鸾低头轻轻的笑了几声,说,“没什么值不值得。我早就想明白了,这也许就是命中注定。就像九天上的九转命盘,每个人今后如何都已经写好了的。我们现今所作所为,不过是依了命盘早就给我们准备好的每一步。”
飞廉默默的看着安静的青鸾,难得她也有低眉顺目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你是不甘认命的。”
“穷途末路,不认命还能怎么办?”
“好一个穷途末路——”忽然一个尖锐的声音在洞穴中响起。随之白光一闪,一只白狐飞一般的窜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