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片明黄色闪过我的眼边。
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每当所有人都认为已经是结局的时候，却发现那都只是另一个疯狂的开始。
最先从这杂乱的情形下清醒的是皇上，他冲到寰娘的身边，抱起她，用手紧紧按住寰娘的伤口，一会儿，他的手已经是一片刺眼的血红，继而抬头时却语气冰冷：“你们都愣着干什么?抓住这个疯子，传太医，传太医！”
好熟悉的呼唤，我猛然想起前些日子我被宁妃打伤昏迷时听到的焦急的声音，和现在的一模一样。
所有人这才反应过来，几个人冲上去抓住太妃，太妃丝毫没有反抗，从我进去开始，她一直是一个神情，眼神空洞，面若死灰。
寰娘艰难的抬起手，指了指太妃，皇上抓住她的手，温柔的说道：“母后，别说话，等会太医来了，你就会没事了。至于这个女人，朕一定会杀了她！”
寰娘摇摇头，轻启毫无血色的嘴唇，听到她几乎用尽全力说出的几个字：“放了她。“说完已经是筋疲力尽，重重的喘着气。
皇上不自觉哭了起来，他颤抖着轻抚着寰娘的背，便说：“母后，若你有任何事，我不会饶了他，你不要说话了，留着些力气吧。”
这话说完后，却听到太妃轻微的抽泣声，她慢慢蹲下来，想要靠近寰娘，却被皇上一把推开，跌坐在地上。
太妃向着寰娘的方向呢喃：“姐姐，我这一辈子都在算计你，害你，为什么你还要放过我？”
皇上低吼道：“别做梦！”
太妃苦笑道：“姐姐，是我的错，你亲生的儿子竟没有我这般了解你。皇上，人的杀戮心是天生的，善心也是天生的，像你母后这种人，心里总是柔软的，所以她永远不可能成为我！”
寰娘的呼吸越来越重，太医还没有到，皇上等待不及，也听不进太妃的话，抱着寰娘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我拦住他，说道：“皇上，寰……太后重伤，若再动弹，只怕伤口裂的更开，还是等御医来了检查完伤口再说吧。”
其实太医来的并不慢，只是等的人急了，便觉得时间太慢。
听了我的话，皇上没有方才那么急躁，说道：“你说的对，是朕太急了。”
说完感激的看了我一眼。
定下心后，皇上瞧见太妃还在，便对着两个侍卫说：“让你们将她押下去，怎么还在？给我滚.”
那两个侍卫本就对这突然的变故有些发愣，听皇上这么一吼，一个激灵，立即拉过太妃就走。
哪知太妃用力的甩开侍卫，晃晃悠悠的又走到寰娘的身旁，说道：“姐姐，我为他做的事情我已经做了，我知道你心软，有些事情，也是我该为你做的时候了。”
谁也不明白她说的意思，只有寰娘突然全身用力要从皇上怀里挣脱出来，嘶哑着声音大喊：“不要！”
太妃对着寰娘笑了笑，我第一次发现太妃的笑是如此的单纯和美丽，就像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憧憬着自己幻想中美好的未来，慢慢的，那笑容变的惨淡与绝望，还有一丝解脱。
几乎是寰娘嘶喊的同时，太妃坚定的转过身，用尽全力向内室的柱子上奔去，随着一声闷闷的撞击声，太妃倒在了地上，本就散落的头发顷刻沾满了血迹，血泊中的她在笑，笑的像个孩子。
始料未及的事情让所有的人目瞪口呆，而寰娘，早就在太妃倒下的时候也昏了过去。
我环顾着周围涌来的人群，邹雄已经在认出寰娘后彻底放弃了闹剧的继续，在皇上的旨意下带兵出了京，剩下的都是皇族重臣，太妃口中的他一定在里面，究竟是谁？不知看到这一幕，可有一丝丝的心疼与内疚？
三名御医背着药箱快步来到殿内，这三位是御医署里最德高望重的大夫，年纪自然已经不小，如今被公公一遍一遍的催着，到内室的时候，已经有些瘫软，猛的看到死去的太妃，周身都哆嗦起来，一个稍大胆的对皇上说道：“太后娘娘……”
皇上看了看太妃，说道：“她不是太后，朕要你来，是给真正的太后治伤的。”
说着指了指昏迷的寰娘。
三个御医互相看看，显然都不晓得事情究竟是怎样的，但也不再多问只是静静的为寰娘看起伤口。
一会儿，太医回禀道：“皇上，这位夫人……”
皇上打断他的话，冷眼瞥了太医一眼，纠正道：“这是太后。”
太医显然对这位陌生人被叫做太后有些不习惯，结结巴巴的又开口道：“这……太……后，心口受金钗所刺，用力极深，本就是回天无力，再加上受了刺激，昏厥不醒，只怕……”
皇上紧紧拥起寰娘，声音极低，语气却是冰冷无比：“给朕救活她。”
三位御医为难的互相看了看，齐齐跪下道：“臣等只能尽力而为。”
伤口简单处理后，太医准许寰娘可以移动，皇上推开旁边要来扶寰娘的手，亲自抱起来往青岚殿的西内室走去。
一旁的刘公公快步跟到皇上身旁，躬身问道：“皇上，这太妃……”
皇上回头看了眼太妃的尸首，边走边说道：“鞭尸，挫骨扬灰。”
在场所有听到的人都一颤，没有想到，皇上对燕太妃的恨意竟是如此强烈。
只有我明白，亲眼见到自己的亲人被人害死，那是怎样的一种绝望和痛恨，十多年前他亲眼目睹了一次，以为终有亲人回到身边的时候他又目睹了一次，而且还是同一个人，他没有亲手了结这个人，那就是死，也不会让这个人痛快。
我唇边不自觉的一丝苦笑，这是多么嘲讽的一件事情啊，在这世间能与我感同身受的竟是我的仇人。
在御医的极力挽救下，寰娘总算是留下了一口气，只是仍是昏迷不醒。皇上常常陪伴在侧，墨哥哥曾经劝皇上趁着机会重整朝纲，皇上却说：“如今有母后的玉扳指在手，重整朝纲是迟早的事情，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母后，一切等母后醒了再说。”
于是在皇上能亲政的大好机会下，皇上却仍是对朝政极少关心，只是上过一次朝，发过一次圣旨，那就是封寰娘为慈孝仁太后。
他对着满朝文武说道：“百善孝为先，我朝向来以孝治国，朕与生母生离十余载，如今却又差点阴阳两隔，朕做了十余年的无用皇帝尚有机会弥补，若失去母亲，便成永生遗憾。”
也许是文武百官感动于皇上的一番肺腑，也许是都各存各的心思，总之，自那之后，也没有人来催促皇上上朝，没有人催促皇上处理政事，左右丞相本就是先帝任命的顾命大臣，这段空白期，朝堂上的事情仍有左右丞相处理。
若不是换了个太后，这所有的事情好像就没有发生过一般。
太妃死后，坤裕宫所有的宫女太监都临时调来了青岚殿，青岚殿本不是寝殿，只是为了寰娘，如今的太后方便，才没有让太后搬去坤裕宫。
我作为皇上的内侍宫女，自然要常常照顾好他，他去哪里，我必要跟去哪里，如此一来，我与若松的见面倒是多了许多。
皇上日夜守护在太后的身边，太医日日来问诊，却毫无新的好消息传出，皇上并不放弃，仍天天和太后说话，说小时候他们母子寥寥无几却又记忆深刻的相伴的日子。
他尚有机会弥补失去的缺憾，我呢？
这一日晚上，又是我当值，我去小厨房做了点点心带去青岚殿，皇上许久没有好好吃东西了，刘公公让我做些点心，说皇上之前吃了我的糕点一直夸个不停，兴许能让皇上开开胃。
走到房内，皇上仍握着太后的手，只是他今日并没有说话，而是将头深深埋在太后的臂弯中，就好像太后紧紧的搂着他。
我轻轻的走过去，唤道：“皇上，吃点东西吧。“
他没有回答我，我只好又叫了一声，他仍是没有反应。我想他是睡着了，便放下食盒转身走开。
正当我要离开的时候，却听到一声无助的呼唤：“冷月，留下来.”
我转身看去，皇上已经抬起了头面向我的方向，他的眼睛通红，脸上挂满了泪水。下巴冒出了些胡渣，更是显得憔悴。
我慢慢走过去，说道：“皇上有何吩咐？”
他叹了口气，说道：“过来，来。”
我走近他，他坐在床头，慢慢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臂，轻轻的将我拉到他面前，将头靠在我的手臂上，无力的说道：“冷月，朕觉得很无助，就算朕这个皇帝做的多失败，很多事情朕都能去应对，都能心中有底，唯独现在，当看到母后活生生的站到了朕跟前，却又在一瞬间倒在朕面前，朕觉得，做的最失败的不是皇帝，而是儿子。”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他又说道：“母后贵为皇后，太后，却没有享受多少荣华，多少天伦，如今一切近在眼前，却转眼变回了远在天边.”
“冷月，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我不自觉的伸出手搂住他的头，他微楞了一下，却又在我手臂上磨蹭了几下，我感觉到手臂上一阵湿湿的，这时候的他真的不是一个皇帝，就像他刚才自称“我”而不是“朕”，面对随时都可能失去的母亲，他真的已经是一个普通的儿子了。
几乎同时，我们都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衍儿。”
皇上愣了一下，立即转身，我们都看到了太后，睁开了双眼。
皇上激动极了，几乎语无伦次：“母后，你，醒了，太医，太医。”
太后拉过皇上，说道：“燕太妃呢？”
我和皇上的闪烁言辞，让太后已经明白了几分，她发白了的双唇扯了扯，说道：“也好，这样才能真正解脱。”
太后含笑看着我，又看看皇上说道：“这次多亏了冷月，不然母后可能都不晓得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皇上点点头说道：“是，儿子会好好赏冷月的。”
太后却摇了摇头，说道:“儿子，有时候要静下心来好好看看身边的人事和物，你会发现一些你没有发现或者你还没有意识到的东西。”
皇上没有明白这话的意思，说道“母后，你少说些话，多休息休息，我已经让太医过来了。”
太后仍是摇头，说道：“我怕今日不说就没有机会了，今日精神好些了，我要多讲些。”
“皇上，我虽昏迷，可有些事情我却听的真切，你不该为了我不上朝，让人又有空子钻。”
皇上笑笑说道：“母后不必担心，等母后好了，用父皇给你的玉扳指，和我一起看禁卫军操练。”
太后却是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少许，又有泪水流了下来，说道：“皇上，母后骗了你，那玉扳指根本就是没有用的。”
一听此言，皇上大惊，说道：“先帝有玉扳指可以调动禁卫军，这一点大家都知道啊.”
太后说道：“玉扳指是真，只是先帝并没有赐给我。我为了救你，才想出了这个法子。”
“燕太妃嫉恨了我一辈子，殊不知先皇最爱的不是我，她每次来我的寝殿都是因为我和一个人相像，那个人先皇求而不得，成了他一生的遗憾。”
“燕太妃并不知道，我不比她幸福，每次你父皇看我的眼神里都带着别人的影子，对我来说是多么残忍的事情啊！”
“我不知道那个让你父皇牵挂一生的是谁，但我知道，那个玉扳指，你的父皇却是给了她！”
皇上半晌没有说话，太后以为他怨她，转了转头，鼻子抽动了几下。
过了一会儿，皇上又将太后的手紧紧握住，说道：“母后，没有玉扳指是小事，只要你好好的，朕就高兴。”
太后听后，欣慰万分，她反手握了握皇上的手，拍了拍，又看看我，说道：“冷月，帮我好好照顾皇上.”
我点点头，她才放了心，闭上眼，深呼了口气，说道：“皇上，我累了，想再睡会儿。”
越说声音越小，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竟就睡了过去。
皇上为她轻轻盖上被子，却在伸到鼻尖的时候顿了下来，拿着被子的手一松，整个人跌落在地上，他不说话，只是眼泪不断地掉。
我伸出手探向太后的鼻尖，刚才还在说话的寰娘，已经没有了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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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大年初一有人看书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