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佑十五年初春,明国江汉郡内淅河自西往东的河面上,有几艘不起眼的货船在静静的行驶,其中一艘较大的客船上,从船舱中正传出悠扬的箫声,声音委婉悠扬,船舷上有仆人肃立。
淅河发源于西边的凌国,但是主干河道贯通明国全境,最后东流入海,得此河浇灌便利,淅河流经之处,都是明国最富庶的鱼米之地,因此明国农业尤其发达,丝织业繁盛,茶叶瓷器丝绸等也成了输出西方凌国北方柔然族最受欢迎的商品。明国建国一百五十年,历经八代,十五年前天隆帝宁宇文登基佑执掌朝政,如今已经是第十五个年头了。
此时正是春暖复苏,江冰初融,所以淅河上来往的船只并不多。江流进入到江汉郡境内,水流趋缓,两岸遍植垂杨柳,此时柳树刚抽新芽,远望去氤氲一片绿色,看上去如绿云飘渺,清新怡人。舱内的吹箫人似乎感受到这青媚的春色,调子陡然转成了活泼的“陌上游”,不时有女子的娇俏笑声传出。
忽然沿江的小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接着两匹高头大马由东向西跑过来,骑马的是两个年轻人,前面的白马上坐着一个身穿浅蓝色短衫的公子,年纪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挺直的鼻梁,调皮而俏丽。后面那匹马上坐着的大概是小厮模样,两人策马狂奔,还不时回头看,似乎后面正有人追上来。
他们身后不远处,一群人正紧追不舍。“小贼”“混蛋”等骂声络绎不绝,很快,追上来的十余骑把前面两人团团围住。追上来的人都是短装打扮,手里拿着刀剑兵器,看上去倒像是江湖上行走的镖师护院之类的人物。
为首一人年纪稍长,上前说道:“咱们走镖也有二十年了,没想到在你们这两个雏儿手里栽倒了。快些儿把偷走的碧雪蛤交出来,这个可是杜知府给京城里武相爷进献的,你们胆子也忒大了些!”
穿蓝衣的年轻人微微一笑,根本没把那人说的什么“知府”“相爷”当回事,大大咧咧的说:“小爷以前只见过白色的雪蛤,在客栈听说你这里竟然还有绿色的蛤,所以拿过来看看而已。瞧你们这没出息的样子,这算什么好东西,还巴巴的追了几十里过来。”
那镖局头领气的脸色通红:“那碧血蛤要十年才能养成一只,不仅可以补气养颜,更是解毒的奇药,据说可以起死回生,这一票镖就是五万两银子,你这小子倒是说得轻巧。快点把东西叫出来,爷几个念你年少饶了你,给我们磕头赔罪就放你走。”
蓝衣年轻人脸色一沉,冷笑道:“我要是不给呢?”
旁边的几个镖师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其中一个满脸疙瘩的镖师喊道:“李爷,别给他啰嗦,砍死算了,白白耽误咱们半天时间赶路!”说完上去举刀要砍。
那年轻人忙退后半步,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木盒,笑着说:“不就是这个东西吗?还给你们就是了!”说完,使劲一扔,抛在了十余米的远处地上。围着的人立刻转身去捡,那年轻人趁机转身策马就跑,小厮紧紧跟随,眨眼功夫又跑到了几十米之外。
捡到盒子的人打开一看,原来里面是空空如也,不禁更加暴跳如雷,继续追赶,嘴里骂的也更难听。年轻人远远的笑声传来,如银铃般悦耳:“真是一群吃白饭长大的笨蛋,这么好骗,羞死人也!给爷牵马都不够资格!”
其中一名镖师实在气不过,随手扔过去一只飞镖,正砸在蓝衣年轻人的马屁股上,那马疼痛难忍,竟然跑的更快,最终远远的把镖师们抛在了后面。不过那小厮倒是没那么幸运,终于被团团围住了。
那惊马竟然一直狂奔,怎么也勒停不下来。蓝衣少年也不禁有些心慌。沿江小路前面是个拐弯,一株矮粗的柳树种在江边,浓密的枝干都伸在了道路上空。少年哎呦一声,竟然被树枝挡了一下,从马上栽下来,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直接落到了江中。
那少年看来不谙习水性,一直在水中扑腾,大呼救命。江面上船只很少,只有那几艘客船,正巧驶过少年身边。最终,落水少年被船夫用竹蒿搭救到了船板上。
此时天气尚寒,落水少年趴在船板上,浑身湿透昏迷过去。船舱中袅袅走出一个穿绿衣的丫鬟,向船板上站立的小厮说道:“世子爷吩咐了,救人救到底,找件干衣给这落水人换掉,不然这么冷的天气,没淹死也得冻死!”小厮点头应是,俯身去抱地上的人,却惊讶的哎了一声“绿荷姐姐,这个落水人是个女子!”
那丫鬟也十分惊讶,低头仔细查看,这人全身被水浸透,衣物全贴在身上,倒是显出了玲珑有致的身材来,于是连忙进船舱叫来几个仆妇,一起把落水人抬进船舱偏间,帮忙把湿透的衣服脱下来,果然是个妙龄的年轻女子,看上去也就十三四岁,面色苍白,眼睛紧闭。有仆妇熬了姜汤给灌下去,半晌,女子眼皮微微动了动,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绿荷,那落水之人可醒过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从船舱的客间传来,声音醇厚低沉,听上去似乎如春风拂面,令人心情暖好。
被称作绿荷的丫鬟连忙出去,“回禀世子爷,落水的姑娘还没醒,但是已经无恙了!”
外面的人听到回答,便不再问询,稍后,便听得另一个嘶哑的声音说道:“世子爷,这次宇文帝答应皇上的结亲请求,不过是为了从我国多换些铁器罢了。明国农业发达,鱼梁丰硕,只是却缺少铁脉,怎比得咱们凌国铁脉石丰饶,又有能干工匠,才能练出精利之器呢!”言辞之间,甚是自得。
半晌,原先那温和的声音答道:“韩侍郎此言有些偏颇,明国虽然缺铁,但是土地丰饶,物产丰富,人民生活富庶。凌国冶铁工艺精湛,可是多山地丘陵,粮食缺乏。此次咱们一路所见,这里的百姓生活确是比咱们国家的百姓要安乐的多!”
原来那嘶哑的声音多了些不自在:“世子爷见识深刻,属下真是井蛙之见了!”
“韩侍郎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明国凌国和北方的佗国三国鼎立,各有所长所短。明国富庶缺铁马,凌国多铁少粮,佗国则是英勇善战。只有各国相互易物交好,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啊!”还是那个温和的声音,但是最后几句话中明显带了几分果断。
“早就听闻说明国的凝华长公主温柔贤淑,风华绝代,这次和世子爷结缡也算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了。。。”另外一个阿谀的声音说道,语气中明显有几分巴结。
那个世子爷倒是没有再说些什么,外面的舱中一时沉默下来。这时,舱内昏迷的那位女子慢慢睁开了眼睛,轻轻呻吟了一声:“这是在什么地方啊?”声音虽然很低,但是清脆婉转,十分动听。
站在床边的丫鬟忙上前来,:“姑娘,你可好些了?这是我们世子爷的船上,你刚才落水,被我们救上来了。”
“世子爷?”那女子峨眉微蹙,一双大大的杏仁眼里满是迷惑。
这丫鬟已经走到外仓禀报船主人去了,只听的那个温和的声音说道:“如此甚好,你们好好照顾,问清她住在那里,给些盘缠,在下个码头打发她回家就是了!”丫鬟一直称“是”又折转进来。
这女子仔细倾听着外间主仆的谈话,明眸微转,哪有半点病人的模样。听得丫鬟的脚步声,又忙合上眼睛显出娇弱之态,轻轻呻吟起来。
丫鬟忙上前,俯身问道:“姑娘,你家住哪里啊?下个码头上岸可好?”
女子止住呻吟,大眼睛里竟然蓄满泪水,盈盈欲滴:“姐姐,我家里实在没有亲人了,父母病逝,母舅好赌无赖,竟要把我卖到娼馆里去抵账,我不从才易装逃跑,他们追来抓我,我无奈以死相抵。。。”说着,眼泪一颗颗落了下来,恰如梨花带雨,看上去楚楚动人之极。
丫鬟也觉得心里一酸,连忙劝慰:“姑娘你且别哭,我先回了世子爷再说!”然后又转身出去,只听外间舱内主仆低声交谈几句,然后便有脚步声传来。
一位身长玉立的青年公子走了进来,相貌清秀,神色沉静。他走到床前两步以外停下,以探究的眼光看着半坐半躺在床上的女子:“不知姑娘是否还有别的亲友可以投靠?”
女子眼中珠泪盈盈,“实在没有亲戚可投了,只怕上岸就要被我那舅舅抓住,送到娼馆。。。”说到此处,眼泪又落了下来,嘤嘤的低声哭泣起来。
那公子眼光似是无意间扫过女子耳边佩戴的镶翠点金耳钉,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就请姑娘暂时在船上安歇几日,等到了景都再讲吧!”说完便留下丫鬟转身出去,似乎对女子的回答竟在意料之内。
舱内只剩下刚才的小丫鬟,她冲着女子笑道:“我是世子爷身边服侍的,叫绿荷,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那女子早擦去泪痕,笑道:“我娘以前都叫我诺敏,你称呼我小敏就好了!不知姐姐所说的世子爷是?”
“我们是凌国来的,我们家的世子爷和明国长公主要订婚,世子爷专程前去景都拜见明国圣上的”绿荷笑着说道。
“哦,刚才那位公子就是凌国的世子爷,好像叫李天昊是吗?”那女子眼底闪过一丝精明,但只是一闪而过,如水上微波,转瞬即逝。
绿荷脸上露出责怪之意:“小敏姑娘,世子爷的名讳岂是咱们随意称呼的,以后万不可如此了!”
小敏连忙低头:“对不起了,绿荷姐姐,小敏以后不敢这样鲁莽了,不知姐姐可否教小敏做些什么,也好报答世子爷的搭救之恩。。。”两个人便在舱内攀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