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领导学习
我知道在H公司,赵总就是皇帝,他的驾临不仅让梁总紧张,而且意味着我的出差时间要延长,并且要随时听从领导新的工作安排,而且无论在临时交办的工作上,还是在安排赵总饮食起居方面,全都要做到一百分,不能出丝毫差错。
最要紧的是,赵总一来,人人都跟全身被打了“肌肤紧致激素”一样从神情到工作气氛都变得紧张起来,梁总的脸都变成了石雕一样严肃,看着都觉得十分诡异。我不喜欢这样的紧张,可这由不得我。再一看梁总把省里的专家晾一边自顾自去打电话了,一个区招商局局长正在代表H公司敷衍着省里的领导。我对一旁的“小马哥”做了个鬼脸,说:“用得着这么紧张吗?你看梁总脸都变色了。”
可小马哥一点儿都没有被我的玩笑打动,一脸的严肃像是根本没有听到我说话一样,我觉得我们还不太熟,犹豫着要不要拍他肩膀看是不是在发呆。他却像忽然恢复正常一样,拿起手机就开始布置工作,开头仍是:“赵总要来了,赶紧……”
电话那头似乎在问赵总来的目的,这也是我心里的疑惑,只听小马哥已经压低嗓子吼了起来:“不知道来了为什么,反正大家打起精神,如果被赵总看到什么不妥当的,我可饶不了你们。”
看着大家都如此紧张,我在心里叹了一百次气,可脸上不敢表露出来,我不能做异类啊。
安排好了宾馆里的套房,我有一堆问题要问梁总,看到他已经恢复了笑容陪着省里的专家组进会议室。我忙走过去,捡最关键的问题问:“梁总,赵总明天到吗?今天已经没有飞机了啊。”
“啊!”梁总一拍脑袋说,“快,通知司机去南通接赵总。”
我瘪了瘪嘴,心想:神啊,谢天谢地,我从那么多疑问中选了这个问题来问。要不然,H之皇的赵总到了南通,却没车接他,那不知道多少人要挨骂。本来嘛,北京到Y市,每天一趟班机,一般中午1点到Y市。这个时候通知说要来Y市,按理是还没有上飞机的,所以我非常疑惑到底要定今天入住的房间还是明天的。
我忙转身去打电话,已经听到会议室里梁总在跟专家们说:“我们公司是非常重视这个项目的,集团董事长兼总裁赵清正今天早上还在内蒙呢,连着赶了两班飞机,从内蒙到北京,又从北京到南通,一定要见一见各位专家呢。”
门外的我对这话半信半疑,要说领导重视政府项目,那是肯定的,毕竟政府不给资金,公司也要做这个新机型的研发,也要积极推动新机型的市场化,如今给了资金支持就像白得了一笔资金支持一样。可要说为了这事情,赵总特意赶过来,怎么说我都觉得难以置信。
可我毕竟对总公司和江苏子公司都不太了解,胡乱猜测赵总驾临的原因纯属浪费时间和精力。我多了点心思,给司机打完电话安排好接机的事情,又电话去今晚宴请专家的饭店核实了包间、菜式的事情,方才轻轻打开会议室的门,溜了进去。
会议室里,正在播放公司宣传片。我暗自庆幸昨天对一切都做了安排,比如为了保证整个会谈过程的顺利,我特意让小马哥从车间选了个机灵的小伙子负责投影仪切换、会议室开关灯之类的事情,毕竟梁总就带我一个人来,我一个照顾不到就会出问题。
听梁总向专家介绍公司和厂房实地情况、介绍项目情况,不仅能提升对公司的了解,而且能进一步强化对项目的理解,我不由的想:前几天写的可行性报告还是有很多欠缺的,如果再有时间给我写,我一定比前几天写得好。
很多事情便是如此,日日学习,不如偶尔醍醐灌顶的瞬间融会贯通。此刻我不必记笔记,只需听梁总讲解,将素日背书自学的、生吞活剥写可行性报告学来的、这两日现场学的都串联了起来,公司目前研发产品的思路我也算是搞清楚了。
这也算是跟着领导的好处,才一个月的功夫,我便比许多人对公司、对产品的了解都要更加全面和前瞻性。
“皇上”驾到
我多了点心思,嘱咐司机买些水和水果再去接赵总。可等他开车走开了,我又开始担心了:公司的司机走了,一会儿我们怎么去酒店呢?
可事实上,我们H公司是Y市市费劲心思招商引资来的企业,如今我们申报省里的项目,申请下来了,资金是省里出,而地方却可以因此有政绩,所以地方对H公司自然也是非常好,区区的接送车辆事情当然不在话下。
到了酒店,我安排好各位领导进了包房便退了出来,梁总说了赵总是要来的,得留出一个位子来,我便对梁总说我去跟司机一起吃饭,有事打电话找我就行。却见梁总在打电话问赵总是否要等他来再开席,我虽没听到电话里的声音,却见梁总脸色都变了,显然是挨了骂。我觉得我再跟在梁总身边肯定更尴尬,赶紧走了。心想着:赵总这回来,看来心情不好,莫不是这边出什么事情了,他来善后?
我这儿胡思乱想跟着一群划拳抽烟的司机也没法儿说话,胡乱吃了几口,就赶紧上包房外守着,生怕里头有什么事情。
可包房里也是一阵劝酒的声音,我想这酒席指不定得吃到什么时候,闲着无事就给接赵总的司机打去了电话,可人家司机根本不敢接,电话被掐了。我无事可做只得跟着服务员聊天,可人家忙着上菜上酒的,也没什么空儿搭理我,我就成了在包厢门口站岗的了,想一想,我还不如去大门口等着呢。
可我这无意之举却引来了事端,当时也没什么,我看见车来了,忙迎上去开了车门,恭恭敬敬叫了声“赵总”,然后领着去了包厢,边走边说了:“省里来了八位专家,今天梁总负责项目汇报,市里、区里的领导也陪着,我感觉专家挺满意的。”
赵总一脸凝重,什么表情也没有,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当服务员把房门一打开,热情的微笑就浮上了他的脸,挥手跟屋里的人打招呼,梁总收起笑脸忙放下酒杯,迎了过来,带着赵总落座。我的任务也到此结束,让服务员关上门,仍回归到包厢守门员的位置。
一顿饭迎来了新的高潮,直吃到10点半才散。我也在门外站到了10点多,站得腿都发麻了,而且哈欠连连。待他们散了,我还要结账,好在领导还在寒暄说话,我着急忙慌的总算在领导上车以前办妥了结账的事,有顺风车回宾馆,不然我都不知道在这陌生的城市、深更半夜要怎么回宾馆了。
第二天,我早早起来,不独独是为头一夜太累没洗澡,早起起来得洗头洗澡,更为了早起来照应着,少挨领导骂。可我到了吃早餐的自助餐厅也没见领导,我想了想,我也不能去敲领导门吧,得,我自己先吃,吃完,收拾好东西,打电话给司机,候着呗。
坐在司机车上等到了十点,梁总才给我打电话了,让赶紧去厂房。其实等了这一两个小时,我和司机无数次商量要不要打电话给领导,可终究怕讨骂,没敢打。我哪里想得到,公司在Y市还有一辆奥迪专门为赵总备着的,赵总和梁总一早就坐着奥迪去陪省里的专家吃了早饭,送专家到了高速公路路口才回来的。
回来就召集大家开会,我到的时候,会议室早坐满在Y市做测试研发的工程师,我虽不都认得,却也知道他们都是部门经理级别的人,我是否要参加会议,我是拿捏不准的。眼见梁总陪着赵总进来了,所有的人都站直了身子恭迎,我见小马哥找了瓷杯子给赵总沏了杯茶,就退出了会议室,忙跟着他一起退了出去。
我和小马哥在门外候着,起初还听不见里头有什么动静,可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里头传来赵总骂人的声音。我本是跟小马哥说腿疼,让他想法子找个凳子来。可那一声呵斥和拍桌子的声音只是吓得我们心都打了一哆嗦,哪还有什么心思找凳子。
小马哥本就怕赵总,如今更是吓得面色惨白。我虽说也吓了一跳,片刻就回过神来,做了个鬼脸,对小马哥说:“我们去听听?”见他如同没听见一样,便自己偷偷溜到门边去偷听。
里头无非是责骂,听了半天,也只听到赵总尖如金石的嗓子骂人,骂什么却是听得不真切,大致就是新机型研发进展太慢,港池建设太慢。可听着听着,就听见赵总骂起了梁总:“梁总,你也太不体恤下属。我来了,是你手下的小姑娘接我的,可吃饭却没有她,她在门外守着。咱们H公司什么时候这样对待员工了,完全没有人文关怀。更不用说,我下了飞机见到专家之前,你怎么跟专家汇报的,也不通报我,还是那小姑娘带我上包房说了三五句的。”
我没法再听下去了,我自幼看了多少历史书,此刻便想到一句老掉牙的话“伴君如伴虎”,可我转念又想:呸,不过是个公司的总裁,也能跟皇上相提并论,真是笑话。
在我看来是笑话,在别人看来却不是。人人灰头土脸、一脸沮丧的出了办公室,我也很不好意思,我没做错,但这个没做错却给上司添了麻烦、讨了一顿骂,我不知道梁总会如何想,旁人会如何想。
正胡思乱想发呆,还是小马哥拉了我一把说:“赵总要去视察厂房,快跟上。”
进了厂房我也只是远远的跟着,小马哥早跑到不知什么地方去调兵遣将去了,走着走着,我见身边就便成了两位研发工程师了,忙问他们姓名,跟着他们闲聊,知道他们一个姓景,一个姓张,都是负责新机型研发、测试的。
我本想着我写稿子得多跟研发聊几句,可就在我犹豫着怎么张口不露怯,就听见他们在抱怨:“好端端来做测试,哪知道忽然被叫来跟领导开会啊?可好,劈头盖脸被骂了狗血喷头。我那儿一堆测试也停着,哎!”
我正要陪着劝几句,却看见离着门口就只有五十步了,可大门紧闭,我四处张望也不见小马哥,到处的工人都在专心生产,忙问旁边的:“景大哥、张大哥,这厂房门怎么开?”他二人见问,也是发了慌,也还是张大哥沉得住气,说:“你们等着,我去找个人问一问。”
张大哥走开半天也没回来,眼看离着大门只有三十步了,我急的直跺脚,走在前头的梁总也回头示意我。景大哥说也没说就往门左边跑过去,我一看他这样,便往门右边跑过去。偏偏开门的开关在右边,我算是捡了个巧儿,可怜的景大哥又因此挨了骂。
我头一次直接看到赵总骂人,他的声音本不是特别难听,只是我第一次听到就想到了金庸描写欧阳锋的声音“如同金石”,之前在办公室门口偷听,便觉得他抬高嗓门显得尖锐刺耳,部分音腔字调如同破锣,可那幸许是办公室密闭回声,我又隔门偷听的缘故。此刻见赵总骂人声音却较他平日说话声音低一些,口气轻佻,句句极尽挖苦:“你们到了厂里自然是高人一等,听说工具箱都要工人给提,这开门关门的事情,你们哪里会这等小事呢?敢情你们要进出,早就有人来巴结开门。哼!”
我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景大哥,心里替他觉得冤枉,更加觉得这话说得太小家子气,不想批评属下,倒像素日里小鸡肚肠的女人在掐酸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