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嫣然怎如秋,寒风刺骨入淮州。
鬓绸改,花枝乱,妾在拢中怎得见?
白峨眺望酣梦里,哪里见惟山?
碧桃坐在辇车里,挑帘望着对面惟山的雪景,那皑皑白雪,如斯美丽,与这辇车的方寸之地相对比,即使再奢靡豪适,也挽留不了碧桃那崇尚自由的一颗活蹦乱跳的心。
“娘娘,该喝药了,头上的药也该换了!”一个宫女跪在碧桃旁边,另一个端着托盘跪在较远处。
碧桃挥了下手,示意她们退下。这才半个时辰不到又要换,从边境回来这一路,都换了几回了?
两个小宫女齐齐抬头,看向她们的皇帝陛下。这动作不由得让碧桃心头火起:也对,我算个什么东西,只是他关在笼子里的一只鸟儿罢了,什么事情还不是得听他的?
碧桃冷哼一声,斜眼瞟了一下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他就那样看着她,眼神依旧幽怨,正如碧桃回来时看到的那样。自打她回到辇车上,便不曾见他动过分毫,要不是偶而从那张嘴里冒出两句龙言,还真以为那是具雕像呢!
对于碧桃来说,她还真不想再看到他那张脸,虽然那张俊雅坚毅的脸曾经也在她的梦中出现过,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从她嫁了夫君,这张脸便被她推出了心门之外,直到两年后的那一天……
这事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的,就像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在这天时、地利、人不和的时候,实在不易说起那件糟心的事儿。以免在碧桃原本就不佳的心境上,再填一把火。
王离飞看出碧桃眼中的鄙视,动了动身子,“放下东西,你们出去!”声音中带着阴冷,吓得两个小宫女战战兢兢倒退着出了辇车。空旷的车厢里,又剩下一个头缠布带的碧桃和一直望着布带喷发怨气的王离飞。
碧桃转过头不再看他,又恢复到几天来一直保持不变的动作——望着窗外发呆,顺便神游一番。车子大了虽然坐着舒服,但行起路来实在慢得很,可惜了前边那六匹神驹,日行千里的宝马用来拉车本就是暴敛天物,这车又恁般重,行起路来,马儿累得不行还走不了多远。呃,又想远了。
对着王离飞,碧桃总能想起一些不相干的事儿,比如天这么冷,夫君他有没有多加件衣裳,再比如王府水池里养的那两只金钱龟会不会被王爷公公钩鱼给钩了去……哎!想家,不是口号,绝对是心声!
“你又在想什么?”沉默了这么久,王离飞终于开口了,声音却是柔和的。
碧桃揪着头发直抓狂:为毛不是质问?为毛还这么温柔?那眼睛里为毛满满的都是伤感,而不是愤怒?
碧桃被他的忍耐力所折服,她以为王离飞会一气之下把她扔下辇车,毕竟在边境当着两国使臣说出那样一番话,而且是由她这个所谓的木兆皇后口里说出,对一个国君来讲,实在是有损尊严,有损国体,有损他老人家脸面的事儿。
搁谁身上,谁还能忍得下这口气?凡是君王,都是要面子的,她气头上作的那番慷慨陈词,现在想来还真有些后悔!俗话说,冲动是魔鬼,这一番闹腾下来,把碧桃原本的计划又打乱了。真恨自己太过毛躁,不够淡定。
想来,他不把她大卸八块碧桃就应该跪地谢恩了,就算不抱着他的大腿请求原谅,也该掉两滴金豆子,以示忏悔!可他这态度又是什么意思?扮宽容,扮大度?还是等着回了宫再治她的罪?看他那一脸的青黑色,想必不太好过吧!
何必为难自己,这里你最大,想怎么着,谁还管得了你?两国正在交战,这样一个他国人质,如何处置还不是你王离飞一句话的事儿?都到这份上了,你还装什么温柔体贴?有用吗?
王离飞见碧桃又在走神,走了过来,坐在她的身旁,拉起她的手。碧桃缩了两缩,无果。“你骂也骂了,哭也哭了,想见的人也见到了,还不能原谅我吗?”
碧桃又用力地缩了下手,这次他没再坚持,放开了她。“桃儿,为了让你解恨,我什么都豁出去了,你就不能多看我一眼,跟我心平气和地说说话吗?”
他在碧桃面前从来不自称朕,好像他这个皇上是万民的皇上,碧桃只是他家里养的猫,用不着立威竖敬。在他还是个小将军的时候便这般对她说话,语气软软的,说得人心里酸的直心疼。为了他这个样子,碧桃多少次抛下当时还未成亲的夫君与他去厮混,现在想来,她是悔不当初哇!
可是,谁又会想到,这样一个软懦的人,会是人们谈其色变的暴君。都说他残忍、杀戮、凶狠、嗜血,怎么一样她都没见识过?看他现在的样子,谁信哪?碧桃摇摇头:你们信?反正我不信。
不过到木兆这几个月来,身边的宫女、太监是换了一茬又一茬,确实频繁了些。有人说他们被王离飞杀了,更有甚者,说是被活埋了,可碧桃没亲眼见过。
但回想一下他这个皇帝做的如此霸道,也由不得她不信。
自从他王家被满门抄斩后,就听说他性情大变。两年间,他带着二十万大军,霸占着大诚边疆的两个州县不说,还四处征伐,平定了大诚周边三个小国后,便称了帝,建立了现在的木兆国。听说那三个小国被王离飞覆灭时,真叫一个血流成河,屠戮无度。
而更让人唏嘘的是王离飞的变态杀戮。攻前不招降,打时未用计,纯是用尸首堆下来的,可见他当时是何等的疯狂与残忍。打一座城屠一座,到后来遇到胆小的城主,直接大开城门放他进城。
这些都是道听途说,很多事情碧桃拒绝接受。兴许她脑海中的王离飞,还是过去那一个温雅小将,至今未有变化。也或许他在碧桃面前的戏演得太好,没让她认清他的面目。更或者,碧桃对他还残留那么一点点的感情,毕竟二人也曾订过亲,也曾是大诚内令人羡慕的一对。人非草木,焉能无情,如果不是葛茗澜在他们成亲当日杀出来劫下碧桃,恐怕碧桃早就是他王离飞的妻子,终日沉浸在与他偕老的美梦中,不再自拔了!
哎,那日的事儿不提也罢!彼时,葛茗澜的剑抵在王离飞的脖颈上,碧桃哭得泪人一般,跪在葛茗澜面前苦苦哀求,要不是葛茗澜不忍看碧桃伤心,留他一命,又怎会有今天的分离?
王离飞见碧桃又在神游天外,叹了口气,用商量的口吻,声音一点点钻进碧桃的耳中,挠得人心痒痒的,“你答应我不再冷着脸,我才带你到边境来的,虽然你向来说话都不怎么靠谱,但我毕竟也是冒着危险,走这一遭。你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我被你骂得没脸见人的份上,理我一理。你发脾气、打人、摔东西,什么都行,要不我让你打?只要不打脸,你打哪都行!”
说着,扒开衣服,露出坚实的胸膛,揍到碧桃面前,抓着碧桃的手腕往他身上打去。那神情就像个无赖,这要是在以前一切都未发生时,碧桃的心早就软了。可那毕竟回不去了。
碧桃刚想发作,一抬头望见他胸前挂着的香囊,那还是她送给他的,上面有她的名字!这香囊对碧桃意义重大,当初龙华山被屠,整个师门只剩下她一个。由于年轻又娇气,看到那满目疮痍,一时心智不开,失了记忆,满身上下就这一件东西。也就是靠着它,碧桃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找到的家人!
亏得碧桃送他香囊时心里还想着,不管将来如何,他都是她的朋友。这一小小的愿望都不能实现,怎能不遗憾?
碧桃一直看着香囊发愣,忘记挣扎,任他抓着她的手,在他身上撒娇般的轻轻拍弄。那温暖的手感一下惊醒了碧桃,挣扎着远离他的身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放手!你这是做什么?要是真心想我原谅你,就拿把刀捅进去!”
“桃儿好狠的心。当初我确是说过,如果能娶到你,我死也愿意,但我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也不算违背了誓言。”说着,突然嘿嘿一笑,“不过桃儿刚刚与我说话了,为夫很高兴!”
碧桃一阵恶寒,冷眼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道,“能对我称‘为夫’的,除了我的夫君,谁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