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纪年613年,天临国君麟玄武五十寿宴,携皇后李婉儿祭祖归来,帝座经临阳官道进皇城,入福禄殿。
明黄的色调覆盖了整个宫殿,金碧辉煌的福禄殿一片歌舞升平,来来来往往的大臣携家眷歌功颂德,祝吾皇福禄天齐,万寿无疆。玄武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一手揽了皇后,一手拉了天凰落座。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全朝上下无不艳羡。
二十年前六王夺位,皇室兄弟操戈,反目成仇,一番血雨腥风后却独留了最为平庸的玄武帝。玄武帝即位后第五年出使雾影国,回宫后却带回了来历不明的李婉儿,为她废皇后,罢黜六宫。自此,皇室血脉仅剩前皇后司马月如所出大皇子麟天清,外加李皇后所生麟天凰与麟天凤兄妹三人。
起初群臣心道幸好李皇后一生未有子,天临因此免了同室相煎,皇室纷争的动荡与血腥。却不料无论群臣如何劝谏,玄武帝始终不立太子。他亲授长公主麟天凰课业权谋,近两年又动作频频,先是任命李皇后义兄李敢为镇北大将军,掌北军虎符;又升公主陪读李青为御史大夫,掌百官命脉;近期又传,帝欲任公主太傅为太尉。
种种迹象,令群臣莫不惶恐,合着这玄武帝的意思,竟是要立天凰公主为太女,成就天临王朝第一代女皇?
大皇子麟天清微笑着招呼迎来过往的大臣将相,夫人妃嫔,斜瞥了一眼那高台上的一家人,眼底闪过无法琢磨的深意。
殿内戏花舞曲,歌舞笙箫,丝竹雅乐不绝于耳,李皇后依偎在玄武帝的怀里观看,偶尔不适的一阵轻咳都引得皇帝心疼不已。
“筵席就到此散了吧,朕陪婉儿回去。”看着心尖上的人儿生生将苍白的脸色咳成了不胜娇羞的酡红,玄武帝准备起身。
“皇上不可,文武百官都还在呢,更何况这次新年晚宴办得不错,也是清儿一片孝心。”李皇后一面说着一面望向麟天清的方向。眼神相撞,麟天清似不经验的扭头,又望向别处,李婉儿苦涩一笑。不等皇帝回话,李婉儿便牵了身侧天凰的手说道:“就这么说定了,你就在这里好好呆着,让天凰陪我回去即可。”玄武帝终扭不过她,宠溺的笑笑,“你呀,也就只有你敢命令朕。”李皇后与凰公主退下之后,盘龙殿突然暗了下来,所有亮光突然隐匿不见,众人还来不急惊慌,便见盘龙殿正上突然空了一块,透明的水晶玻璃之上是一轮皎洁的圆月,洒下一殿清辉。渺渺然有仙音传来,似微风过修竹的细碎声响,又似海风抚浪的温柔,有绵绵如细雨的温柔,又含月影清辉的优雅。乐音慢慢的近了,细细闻来,像情人间的低诉,许一个天荒地老的誓言,令一殿的人都醉了。月影斜横,忽又闻花香弥漫,清风自殿门拂来,粉色的樱花瓣在月色中翻舞。翻飞的花瓣中,两女子驾雾而来,香衣罗裳,轻纱曼曼,舞姿轻盈,姿态曼妙;身后是一株开得烂漫的樱花树,树下白衣男子在月色中弹着古琴,整个画面端的是似神如仙。众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原先说话的,静了;原先做事的,停了;喝酒的酒盏停在了半空,吃食的食物搁在了唇间。静,无以伦比的寂静,生怕一开口,一点声响,便惊扰了那起舞的仙女,怕她们又驾雾离去。一时间,整个大殿似乎只剩下婉转的清音,飘飞的花瓣,和那两个随风起舞的仙子。一舞,粉纱现,是少女情窦初开的娇羞;再舞,明眸闪,心头小鹿乱撞的惊慌;三舞,青丝乱,酒入愁肠难解相思意;四舞,天定情,此生此世非君不可,非君不嫁;再舞,将军破,突破艰难险阻生死相随的决然;终舞,山河罄,此生无悔终世相随。舞着的女子踏风而来,身后的樱花树开得烂漫。女子离上座越来越近了,众人这才从皎洁的月色中认出,起舞的一女子正是方才告退的李皇后。此舞,舞的便是她与玄武帝一生一世的爱情。夜明珠重新亮了起来,玄武帝眸中晶晶莹莹,激动得语无伦次,低语呢喃:“婉儿,婉儿,原来你心中也是有我的,有我的。”众人都还沉浸在方才的仙音奇舞中,又或者感慨于帝后的深情,只其中几人将全部的视线投注在淡淡立于一旁的天凰身上。樱花树下的男子缓缓走了下来,静静立在少年丞相李路的身边。李路看了男子一眼,言语微带不满,“斌,我怎么不知,你什么时候和她走得这么近了。”方才文斌走下来那一瞬,与天凰的相视一笑,他可没有错过。文斌并未理会李路语气中的不满与吃味,似还沉浸在方才的舞蹈中,“很美,不是么?从来不知道她原来这样美。”“是啊,很美。”李路看着那个美丽的倩影,突然觉得心头被什么撞了一下,只是那种感觉,一闪,便过了。麟天清看着那个在众人恭维中满目娇羞的女子,眸中的颜色更深了。她一向简装,不爱红妆爱武装,青衣素面,不做任何的修饰,但纵是那样也是极美的,美丽中带了三分英气。但如今日一般,隐去那三分英气,纯粹的女儿羞态与绝美,是他往日所不曾见的。那样美,美得让人忍不住的,想要……撕碎!天下皆知,帝后相爱相守,然而天凰却知父皇与母后之间似乎有一个心结一直没有打开,而今,两人再没有疏离与间隙。拍了拍掌,宫女呈上玉壶酒盏,天凰笑盈盈接过,将四只通体碧绿的琉璃酒盏一字排开,斟上美酒。“父皇,这是我专门派人从宝象国运来的酒,相传乃是名满天下的宝象国国师卫子恒发明酿造的,名曰‘花好月圆’,寓意家庭和美之意。女儿斗胆,向父王进献此酒的同时,也顺路讨要几杯,母后,皇兄,皇妹,我,父皇,一家五口,共饮此酒。”天凰说着亲自将盛满美酒的杯子送到几人手中。一步步,她笑得那么幸福而美丽,连天上的明月都羞了下去,麟天清接过酒盏的时候有些许的恍惚。玄武帝接过酒盏,揽紧了李婉儿,朗笑:“好!好个‘花好月圆,家庭和美’,朕有女如此,夫复何求?”说罢又望了一眼立在一旁的麟天清,眼底闪过意味不明的犹豫,而后朗然出声,“天麟,今夜的宴会办得不错,甚得朕心,明日起你便开始监国,下月十五是个好日子,便选在那天‘扶犁’吧。国家,责任,肩上担子太多太重,以至于这辈子与婉儿错过了太多,是时候放手好好休息一下了。不如带婉儿去游历江湖,偿了她多年夙愿,至于凰儿,既然她喜欢李路,那不如便给她她要的幸福。至于天麟,虽然……,不过就治国才能来说,总归也是不错的。玄武帝如是想着,更觉得今生从没有这么幸福过。一句话惊起千层浪,天临国以农为本,‘扶犁’是每代帝王登基前必然举行的仪式,玄武帝的意思,明显是要退位,让大皇子登基称帝。联系先前‘有意立天凰为太女’的传言,群臣微有不解,但随即释然;皇后李婉儿一脸感动;麟天凰闻言浅笑盈盈,麟天凤安静得仿佛从没存在过;唯有当事人麟天清握着酒盏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神色微敛,似不解,懊恼,夹杂着些许的悔恨,却独独不见欢喜。皇帝仰头举杯欲一饮而尽,麟天清张了张口,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晶莹剔透的酒盏跌落,清脆的碎了一地,皇帝高大的身躯直直倒了下去。错愕,慌乱,啼哭,悲鸣声顷刻响了一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