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是身子不比旁人，不过一夜未眠，可当云悠坐在妆镜前按品大妆时，本就苍白的脸色竟透出一层子青灰来，唬的满屋子的丫鬟都没了声。
云悠冲着镜中的自己抬抬下巴，郁闷地嘟嘟嘴。
春晓忙道：“好在今日需大妆，拿胭脂盖盖，也就看不出了。”
云悠闭起眼睛：“你们弄吧，只别让府里人看出什么，回头闹起来，咱们没脸，国公爷在太君那也不好交代。”
夏晽心中为小姐不平，却因昨晚已说错一句话，惹了小姐难过，此时只低着头，调弄胭脂。她不说什么，春晓自然更不会说，其余丫鬟也没资格说，大年初一的早上，沐恩堂正房在一股极其忙乱的沉默中，送走了定国公夫人。
冷香飘十里，轻薄似雪盈，一匹百花海，是为织品之后，香雪海。
当太夫人真的在皇后娘娘那儿看到那匹香雪海，才知道云悠当时的形容是多么轻描淡写。
这竟是一匹全然镂空的料子，也不晓得用了什么工艺，雕成百花形状，嵌入夜明珠粉，自有一股冷幽香气，似梅似莲，传说还会随温度季节而有不同。
皇后娘娘把它置于瑶台之上，宫中侍女手裹银缎，才敢把它微微抖开，让席间各命妇远远观赏。
皇后娘娘更是与定国公府老太君同席，以长辈之礼待之，赐下寿田百亩，金玉绫罗无数。
各品命妇兴致盎然地数着香雪海中的花品，一种一朵，绝无重复，殿上如同竞技一般，此起彼伏的溢美之词源源不断地上达皇后娘娘的耳听，素来以世家女之矜贵立世的皇后娘娘，神色也有了几分醺然，已极尽妍丽妖娆，看的离她最近的许太君心中感叹，张氏九女中，唯一容貌可与皇后比肩者，只有云悠了。
想到早间出府时，云悠的神色似是不大好，便拿眼光去寻她，属于定国公夫人的位子上，却没了她的身影。
云悠其实并未走远，她站在凤仪宫一侧廊下，身后的酒乐喧嚣，巧言闹语，好生无趣。
可惜眼前一片素白，也无甚好看。
“可是定国公夫人？”
即便无趣又不好看，云悠也并不愿意被人打扰。她蹙起眉，看清来人是两位陌生的宫装佳人。不知来路，云悠便未动声色。
掩在繁冠锦服中的小脸，趁着朱红重脂，愈发有不胜之态。
两人扑哧一声笑开，其中略显温婉的一个到：“好个年幼的一品夫人。”
云悠眉蹙的更深，那两人却并不当回事。
姿色更胜一筹的那个甚至道：“好不懂规矩的国公夫人，见到太子最宠爱的许侧妃，也不知要行礼么？”
温婉那位嗔笑一声：“好啦，定国公夫人年幼呢，你莫要唬她。”又来拉云悠的手，“你别怕，她与你玩笑呢。我是许氏，这位是陈氏，我们都在太子身边侍候。”
一边说，一边细看云悠的眉眼。
云悠不怕，却只觉恶心，借着给两人行礼，轻轻挣出了手：“见过两位娘娘。”
便要告退，却又被那位许侧妃扯住。
许侧妃又仔细看了看她的眉眼，如此大妆，还真看不出有什么捧了落花喂仙鹤的灵气，不确定地问：“你可会抚琴？”
云悠垂头未答，陈氏却抢着娇笑道：“许姐姐好不羞！自己秋风词弹得好，便要天下女子都会抚琴么？”
许侧妃矜持道：“我哪里弹得多好。不过是看国公夫人觉得亲切，白问一句罢了。”
陈氏撇嘴道：“太子殿下都说，‘天下间抚秋风词者多也，却无人可比云儿之一二’么！这样还说不好，还有谁好？”
许侧妃心中一动，望着云悠道：“太子殿下总说，我的琴虽好，音质却不如绿绮清丽，深以为憾呢。”
陈氏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的，故意道：“前些日子，太子殿下不是得了一把九霄环佩琴么？绿绮没有，那个也能凑合凑合吧。”
许侧妃脸色一僵：“我不甚喜欢那个，终究是绿绮好些。”
“姐姐一求，太子还不得……”
云悠耳中嗡鸣，始终垂着头，一语不发。
“小九，你在这做什么？”
聊得火热的两位一停，同时看向来人，瞬时一愣，敛了眉目，齐齐招呼：“魏夫人。”
来人正是靖北侯世子夫人，名将周娘。
周娘不苟言笑，于二人中间拉过云悠，冷声道：“定国公夫人离席久了，我带她回去。”
再不理二人，拂袖离去。她大步向前，全没有女子形态，难为云悠碎步轻巧，跟在她身边，竟也不显狼狈。
许侧妃看着两人背影，咬紧了朱唇。
“你怎与那两人一处？你为外命妇，还是与宫里人保持些距离才好。”
云悠追她追得气喘吁吁，不想她却在门外停了下来。
看云悠低着头直喘气，没精神的很，周娘奇道：“前些日子还像是黏在了我们府上，怎的你表哥回来了，你反而不来见了？”突然间又有些不自然：“莫不是听说了那件事，心里别扭了？傻丫头，你表哥永远都是你表哥，哪怕娶妻生子，你们自小而大的情分是不会淡的。而且定的表嫂你也熟的很……”
云悠抬起头：“舅母说什么呢？表哥要成亲了？”
“你不知道？你哥哥没告诉你？”
“哥哥？”云悠一喜：“当真给二表哥，定了悦姐儿？”
难为周娘，也尴尬了一回：“你小点声！还没与你李家婶子说呢！你哥哥保得媒，你也觉得好？”
云悠此刻笑得真心：“我当然觉得好，只不知表哥觉得好不好？”
“你表哥倒什么，只说悦姐儿毕竟是自小玩大的，总比盲婚哑嫁来的好……”
云悠撇撇嘴：“表哥最是无趣……”
周娘也应和：“可不是？对这些事从不上心，活脱脱的石头脑子！”
舅甥俩相视一笑，似是冰雪初融。
若是此时卸去胭脂，周娘定能看出，云悠娇艳欲滴的笑容后，灰败至极的脸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