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媳妇一听这巧纤阁的背景,对那年轻掌柜的话更是深信不疑。
家里的破木门上次被那些穿草鞋的兵油子毁了后,就一直没有修好。她把两个门板立好,又连拖带拽用家里唯一的方木桌抵上,才爬到炕上,搂着痴傻的二狗子好一顿大哭。
两人就这么相依相靠,守着炕头的那一袋子米,缩在炕上熬了大半个月,一点子动静就趴到窗子上细听,别说是兵器交接厮杀打斗,就连口角争吵都没有。
胖媳妇很是纳闷,但有米在手,当家的也在跟前,倒也不想出去打听什么,就这么熬着。
转眼又过了一个月,胖媳妇把那仅剩的几粒米在手心里数了又数,数了一个上午,才下定决心,抱着绣品出了门。
她惊喜地发现,整个外城都活了过来,沿街的摊贩小店,走摊儿的一路吆喝,一切和以往一样,没了弯刀没了兵油子,仿佛这两个月不过是一场梦,醒了才发现,什么都没有变。
她随着路边跑闹的孩子笑起来,几步走到对街的那一家小绣坊,把包袱给了那花枝招展的老板娘孙娘子。
孙娘子老实不客气翻翻拣拣,啧啧直笑:“啧啧,看看她胖嫂绣的牡丹,当真跟哪家的都不一样!这到底是什么品种啊,恁地妖艳!”
胖媳妇不好意思地答话:“是天香一品,精贵着呢,不常见,不常见的!”
孙娘子知她家穷的叮当响,当家的也是个不顶事的,哪见过什么精贵物件,还天香一品,唬谁呢!
当即冷笑一声:“哟,这么精贵的物件,可不是咱们这等子穷人家能见得,大嫂子可真是见多识广的很呐!要我说啊,您别只绣这一种啊,也绣绣那什么欧家碧之类的,给咱们开开眼才是呀!”
胖媳妇臊的要死,忙摆手道:“孙娘子别乱说,别乱说,我也没见过什么天香一品,只是得了那么个帕子,听人说绣的是这个,就真以为是呢……孙娘子看看,可中看不?能换多少粮?”
“换粮?他胖嫂啊,你当这是几个月前呢,还换粮?给给给,自己拿钱去王老三那买粮去!”
王老三那家粮店靠近东便门,是外城的外城。
胖媳妇吓死了,声音也高了几分:“不不不,那在外城的外城,危险着呢!”
又凑到孙娘子斜倚着的柜台前,一脸神秘地跟她嘀咕:“外城要打仗,风声紧呢!”
孙娘子愣愣地看着眼前憨傻妇人那仿佛道破天机的神秘表情,忍不住颤着水蛇腰仰着脖子大笑起来:“打……打仗?哈哈哈,胖嫂子,你可笑死我了!你看看这满大街的人,哪点子像要打仗?哪还有一个兵油子?哎呦呦,都过了一个月了,您还不知道?”
看她真的不知,才低头靠近她,低声道来:“安心地去买吧!没仗可打了!满京城都传遍了,当年那位远征西北的定国公,一个月前,一人单骑,就镇住了西山大营,投拜了当今圣上。那位贤德王啊,没了西山大营,已经彻底没戏了……”
“真,真的?”
“可不是真的么!定国公哎,弱冠大将军,当初那风头,那威望,就是那位玉娇郡主都非他不嫁,为他熬成了老姑婆呀!啧啧啧……”
胖媳妇脑子又有些转不开了:“又是个国公?又是个将军?也帮着皇上?也是皇上的连襟不成?”
孙娘子忍不住翻翻白眼,再不想与这傻媳妇废话:“什么皇上连襟!定国公那是人家贤德王的连襟!说起来……唉,富贵人家的事,复杂着呢!说了你也不懂,还是快去买粮吧!记着千万别往内城跑,那些个富贵人家,正乱着呢!”
“哎?”胖媳妇彻底晕了头,巧纤阁的掌柜明明说外城乱,怎么这一转眼,“内城又比外城乱了?”
孙娘子摆弄着自己刚涂了丹蔻的长指甲,不耐烦地出口赶人:“是是是,内城乱成粥了!那皇上的老丈人张阁老,拟了个什么白册子,打头就是贤德王,定国公,一帮子的大臣都挂着名呢!唉,看看这九月份的天高气爽,可不就应了那一句,秋后算账嘛!”
胖媳妇目瞪口呆:“你刚刚不是说,定国公帮了新皇帝,害了贤德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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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爷刚刚帮皇上镇住了西山大营,张阁老就急着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了!”
魏家老二魏卓盛一身风尘仆仆,人未到声已至!
屋内两人闻声迎了出来,正是定国公府的大爷俞启屻和当今太子妃的弟弟江秉义。
定国公俞启峥一身青衫简钗,稳坐于书案之后,淡淡问着这个风风火火的昔日部下:“刚从苏州回来?你家老爷子怎愿意放人?”
魏卓盛男生女相,面皮生白,眉目精致,昔日在征西大军中没少被人明里打趣暗里肖想,于是惯爱做些兵痞形象,话也总要撒着泼说,此时往太师椅上肆意一蹲,那绯色嘴角一歪,恁地不耐烦:“少掰扯我!说你呢!说正事呢!”
江秉义和俞家大爷分别在他上手和下手的太师椅上坐了,脸色颇为凝重。
魏卓盛下巴一点:“你姐夫是怎么个意思?”
江秉义自动接话:“太子那还没有说法。你来的正好,今儿正国公投了拜帖,眼看就要登门了。”
“他?”魏卓盛改问定国公:“你和他什么时候有的交情?”
“上个月,西山大营,就是他劝我去的。”
魏卓盛眼珠一转,规规矩矩地改蹲为坐:“那么他这一来,是有心相助了?上一次,他有没有说是谁的意思?是太子的意思?还是……我姑丈的意思?”
定国公拇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沉滑的楠木把手,整个人坐在残阳的阴影之下,看不清表情:“……不知。有区别么?太子的意思,不就是张氏的意思,不就等于是,你那姑丈的意思?”
“这不一样!这张氏与张氏,也是不同的。太子的意思,可能是张阁老的意思,却不一定是我那姑丈的意思。而我姑丈的意思,多半才真正是太子的意思。”
江秉义被他绕的有些晕,好在本就知晓些内情:“嗯。清河张氏的长房和四房,的确是有分歧的。太子好像,更倚重四房一些。”
定国公抬了抬头:“那其他各房呢?”
魏卓盛有些迟疑:“这本是我姑丈家的秘辛……唉,罢了罢了,谁让你这国公府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呢!顾不得了!四房,也就是我那状元姑丈,虽远在余杭,却是实打实的正嫡正统,也是这任张氏族长的同母兄弟。所以这朝堂政事上,二房,三房都已我那姑丈为首。”
“……这么说,张阁老一房,连同皇后娘娘,空有满朝亲戚,却只是孤家寡人?”
“这……倒也不见得。前些日子,守外城的那位右路军都督邱传,为人放浪不羁,唯独对我那姑丈颇为敬服。守内城的长宁侯,也因张氏四姑奶奶,唯我姑丈马首是瞻。就是今儿要来的那位正国公……却让人摸不清态度。”
和正国公一起守皇城的江秉义点头:“听我姐……呃,听太子妃说起过,正国公夫人虽和长宁侯夫人是亲姐妹,却和当今皇后娘娘走的更近些!正国公与张阁老,也是多有密谈!”
魏卓盛摇头:“可他与我那姑丈,也是来往甚密,那死守养心殿一个月的计策谋划,就是我姑丈授意的!张阁老对此,可是多有不满的!”
“的确是!张阁老多次在太子面前质疑过这个策略,太子爷很为难,好在正国公意志坚决,此计才大胜!”
定国公蓦地站起:“死守养心殿一个月是计策?你的意思是,你们竟生生停棺不发一个月?”
魏卓盛不以为意:“诸葛武侯一生还惟谨慎呢!你那位连襟贤德王,文韬武略,一世经营,可都不是假的!不够忍耐,不够冒险,又怎能逼出他最后的底牌呢?不然你以为,正国公怎么会那么笃定的押宝西山大营,又怎么会找上你呢?”
俞家大爷不可置信:“那可是最热的一个月,火蒸火烤的一个月啊!”
“嘿嘿,天人自有妙计!再者说了,不这么热,那精到骨子里的贤德王又怎么会以为先帝还活着?又怎么会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世人都说这新皇上赢在的出其不意,却不知,实则是步步为营啊……”
定国公神色愈发沉凝,几步走到江秉义跟前,低声急问:“秉义,当时只有你在皇城,我且问你,西山大营,到底是谁的意思?他正国公今日登门,又到底是谁的授命?”
“这……我实在不知啊……”
其他三人都有些坐不住了,刚要抓他逼问,就听门外小厮朗声报门:“正国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