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坐在宁安堂暖阁里的李悦然还是惯常的明亮打扮,郑绾也是一贯的腼腆素雅,两人在太君面前的太师椅上左右坐着,眼神却都往云悠身上飘。
冷不丁地怎就涂胭脂上水粉了?
还在婆婆跟前,在定国公府岌岌可危的时候?
郑绾是借着啜茶的空儿偷偷瞥,李悦然是瞪着杏眼大喇喇地盯。
云悠在太君榻前淡定而妖娆地站着,也不看这两人,很随意地开口:“你今儿巴巴地来了,单为了瞅我?”
按说谁听了这话都会不好意思一下,可李悦然的脸皮自不是常人可比:“瞅你咋又美的呢?”
太君领着满屋子的丫鬟忍俊不禁,李悦然才故作羞涩了一回:“这不是等你家国公爷呢?”
没出阁的小姐,这话未免太露骨。此时此地,也没人明面上计较。
只云悠依然很淡定:“好没臊的丫头!又去颐清楼听思凡了吧。”
虽说太君对去戏楼子也见怪不怪,李悦然却终于在一片笑声中大红脸了一把,郑绾也眯着眼偷笑。
郑绾以为她说的是名旦秦郎,李悦然却知她说的是魏二郎。
李悦然遂不再盯着云悠看,郑绾最后又瞄了云悠一眼,倒像是确定那么一回,才咬着唇撇开了眼。
待定国公俞启峥和俞大爷到了,李悦然才郑重地从大氅里递出一个牛皮袋。
俞启峥狐疑地打开,立马变了脸色!
这是几年前西北大战时,兵部林家与自己通信的凭证!
“这只是犯了忌讳的,毕竟国公爷不与林大人通信也说不过去。至于贤德王那……张世叔回京之前,圣上是不会动手的。还有时间,细细商议出章程来。”
俞家人神情凝重,太君也起身要拜李悦然。
李悦然连连摆手:“不不不,千万不要如此。莫不要说咱们两家本就有些交情,就是单为了小九也要这么做的!我二哥说了,他一直视小九如我,是亲生妹子,特特嘱咐我万不可恃恩托大。说这些本就是应该做的。”
李悦然的二哥李诚然时任大理寺少丞,林家这案子恰就在他手里。如果说李悦然和张家小九亲密如姐妹,那李诚然与张云起就是亲厚如兄弟,一样是发小的交情。
众人只好作罢,云悠扶着太君又坐下。
俞启峥引暖炉里的火,连着牛皮袋子,把那些烧成了灰烬。
太君看云悠的眼神愈发复杂,张云起还未入仕,竟就能在张远程不在的情形下,一夜之间消除了俞家最致命的两大隐患之一!更别提偷换出庆哥儿!如此可怕的影响力……张氏四房,虽不声不响,却当真不容小觑!
李悦然却又去问郑绾:“你不是还有话说?”
似是不习惯一下子成为众人焦点,忙低下头,声音虽小,却字字清晰:“父亲请九姨夫放心,林夫人和林大小姐被关在单独的囚室里。只是被褥饭食上粗陋些,家里若想去探望照顾,也可安排。”
林夫人诰命在身,被关在天牢里。
太君连连点头:“去请二房四房过来。”又对郑绾道,“大小姐,还请跟正国公言说,我们想送些被褥吃食过去。不知何时方便?”
“下午即可。到时只需说是定国公府的人。”
众人见她答的如此轻松,心里也松了一口气。看来这次张阁老虽看着肃杀坚决,实际上是外紧内松的。
李悦然见说完了正事,就拉着郑绾告辞,拒绝了太君留饭:“平日里本就是这般玩玩就走的。”
云悠不再留,亲送二人出了宁安堂。
又立在门口愣愣地看了一会,才转身要回去,不经意间正撞上不远处廊上,俞启峥颇为复杂的眼神。
云悠停在原地,俞启峥却走了过来。
越到眼前,俞启峥越觉得那脸上的胭脂欲盖弥彰,刺心的厉害。
想做些什么,可又做不出。
他只垂手立在咫尺:“还疼么?”
云悠并不与他对视,侧过脸看着廊外积雪,微微摇头。
从这个角度是看不到指痕的,俞启峥攥了攥拳,也沉默起来。
云悠觉得,他也许并没有话和自己说,只是恩情夹着内疚,必须和自己说些什么而已。心里失落,又委屈,我也不过是错了一件事,还是阴错阳差让他恰好误会了,他竟就不依不饶,和我无话可说了。更不愿意看他,眼泪就在眼眶里,眼看就要落下来。
“你……你想我如何对你?”
云悠疑惑地抬起头,他却还是冷着一张脸,“我怎么对你,你才觉得好?你才不哭?”
云悠一愣,抬手摸摸脸颊,已经湿了。
“你若不想我再管你约束你,我就把你当做恩人供起来,你就和在娘家时一样,爱做什么做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说你,也没人敢动你,好么?”
云悠这次是彻底愣住,心也一阵一阵难过的厉害。
难过?他不管我了,不罚我了,不就是我想要的么?
“你若是……若是想我只把你当我妻子,我就还是要管你。你做错事,我就还是会罚你。”
这是……这是什么话?
云悠蹙眉嘟嘴,愤愤地瞪着他。
俞启峥还是冷着脸。
门外却一阵熙攘脚步声,原是二房和四房扶着太姨娘赶过来了。
俞启峥最后望他一眼,过来扶她进房,大手温柔坚定地扶在她肘下小臂,避开了柔荑。
“你想清楚,就告诉我。”
云悠忍不住侧头去看他,他却只盯着不远处宁安堂的门帘,等云悠收回目光,却又听他低声嘀咕:“你……要好好想。想多久我都等。”
云悠不知想起了什么,绯云染了双颊。
下午太姨娘急急去看大姑奶奶,太君不放心她行事,让二奶奶四奶奶也陪着去了。
云悠也回了沐恩堂。
长宁侯夫人来的时候,云悠躺在炕上,迎着纱窗透进来的暖阳,呆呆地傻笑。
“小九?”
素素净净,刚抹过药的小脸应声转过来,就哎呀一声,抢着找帕子挡脸。
气的长宁侯夫人二话不说,打下她捂脸的手,细细捧来看。
“谁打的?这定国公府的良心都死绝了?”
“……撞的。”
长宁侯夫人眯起眼,气场极其强大。
“……撞到太姨娘的巴掌上了。她从林府回来发了疯,我和妯娌们一起去拦,都被打了。你没见四奶奶,身上都打青了。”
说着似心有戚戚,还颤了颤肩膀。
长宁侯夫人想了想,的确听长宁侯提起过太姨娘和俞四奶奶。想想太姨娘遭此剧变,迷了心性也是有的。她并不是得理不饶人的,冷哼一声放开云悠。
云悠松了口气:“四姐怎这会来了?悦姐儿和绾姐儿上午刚来过。”
“我知道,我今儿来是受人之托,转给你一句话。”
云悠脸色一僵,就听长宁侯夫人含着笑意道:“让你只管安心,万事还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