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兰燃起一缕清香,香气缠绕氤氲,霎时迷漫整间屋子,让这阴暗的房间更多了些诡异。她把这束香仔细地拢了拢插入佛龛,朝着土地神拜了拜,头也不回地问:“你真的忘了从前?”她看着土地神,眼神里却满是哀怨。
徐真真瞪着一双无知的大眼睛看着她,可是她似乎分明能看到她的眼底一股红色的火焰开始不断升腾。
香兰长吁一口气,道:“也罢,痛苦的事终究是忘了好。”
“香兰,你就别卖关子啦!告诉我吧!我都快死的人了,等不了太久啊。”春花的好奇心似乎永远都得不到满足,更何况这是她这个身体的主人曾经的故事。
“急什么?想知道告诉你便是,但那一碗孟婆汤是终究要喝的,等我们到了阴间,所有这一世的事情全都忘记了,可以重新来过,那该有多好?我下一世,一定不要做女人,就算做女人也一定不要做宫女,就算做宫女,也一定不要做这嘉靖朝的宫女。这一世我活够了,下一世哪怕做猪做马做牛,我都认了。”说着居然掉泪来,泪珠儿顺着她俊俏的小脸缓缓滑落,滴进泥土,悄无声息。
不知怎的,徐真真看她这样难过,自己的心也莫名地痛起来,就像自己也经历了那些苦楚一样,看着香烛明动的火焰随着香兰的泪珠一闪一闪,她忽而想起了一些事,关于——春花的一些片段……
“香兰,救我,我不要去,我不要……香兰……救我!!!”春花跪在地上,被几个小道士拉扯着,却分明看到香兰无奈的眼神……
……果公公面无表情地站在面前,春花跪在冰冷而阴暗的石板地上,大哭:“果公公,我真的不是有意迟到的,我昨日实在太累了,只贪睡了一个时辰而已,果公公,不要打我啊!”
果公公抬起脚恶狠狠地踢在她的腰间,春花轱辘了一下应声倒地。只听果公公骂道:“混帐东西,耽误了采甘露就是耽误皇上升仙,就还敢说自己只贪睡了一个时辰,信不信咱家这就要了你的小命。”春花一阵剧痛就再也动弹不得,接下来就是劈里叭啦的棍棒交加,打在她柔弱的身体上发出一声声闷响,开始很痛,进而麻木,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安静了下来,只是春花已然昏死过去……
“甘露!!!”脑子里浮现出这个词的时候,徐真真的心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禁不住把这个词大声地叫了出来。
只听香兰冷笑一声,说:“没错,甘露!你还记得,你还记得我们一起采甘露的日子么?那是我们的噩梦。宫中不知有多少宫女因此事累病累死打死,看看外面坟墓里的孤魂野鬼就是见证。”
徐真真不禁打了一个激灵,问:“甘露是什么东西?”
“你当真将以前之事忘得一干二净?看来真是摔坏了脑子。”香兰有点讽刺地哼一声,又接着说“据说甘露是延年益寿的圣药,老道们用它来炼制什么长生不老丹。哼,狗皇帝妄图长生不老,可是他作孽太多,早晚得死在这上面。”她眼底那股红色的火焰似乎在逐步扩散,以至于脸颊和脖颈都变得微微泛红。
“香兰,我是不是因为甘露而被打伤的?”徐真真心跳有些加速,她想验证一下自己的那个回忆。
香兰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日,看着她一副茫然无知的表情确信她是真的忘了,于是点了点头。
“哦!”徐真真恍然大悟,对于嘉靖皇帝崇尚道教,专门请来道士在宫中炼丹之事,她也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这甘露的背后居然有这么多辛酸。
却听香兰说:“大家都说你傻里傻气,但我看你当真伶俐得很。当日在宫中我怕隔墙有耳,不敢跟你说,现在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之所以被打也是因为贪睡误了采集甘露的时辰。本来,你进宫时间不长,只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孩童的心性并未有收敛,可谁知你就那么倒霉撞上了枪口。那日不知陶真人为皇上炼丹出了什么状况,居然药性大减。皇上大怒要追究,盛怒之下,谁又敢担责?那些老道推给了当日采集甘露的尚寝宫。可尚寝宫又何曾犯错?恰巧你贪睡误了采集,正好被罚作替罪羊。果公公亲自监督派人打你,并叫来各宫所有宫女围观,以示惩戒。”
徐真真心下骇然,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所有的宫女都不理她了,原来她被当作杀鸡儆猴的靶子。但谁知刚刚穿越过来就因此触了霉头,再看香兰脸上愤愤的表情,她已知炼丹之事早已是天怒人怨。
徐真真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件事来,因为宫女备受虐待而导致宫变,差点将嘉靖勒死,这不正是嘉靖年间壬寅宫变的源头吗?所谓壬寅年不就是嘉靖二十一年吗?想到这里徐真真的心怦怦直跳,难道自己真的要见证历史了吗?
于是问:“今年可是壬寅年?”
“正是,嘉靖二十一年。”香兰兀自吹了一下香炉里的缕缕清香,它们燃出红色的小火头,把香兰的脸照着忽明忽暗,而她的眼睛里正聚集着一团无名的怒火。
徐真真忽然心头一紧,香兰不会也要参加那场惊心动魄的政变吧!不!虽然她不知道那场政变的过程,但她清晰的记得那场政变的结局。参与此案的所有宫女以及两个妃嫔被处以极刑。那香兰呢?这个世上她唯一的姐妹和亲人。她会是怎样?历史上的壬寅宫变中有这样一个宫女吗?
想到这儿徐真真的心像被施了魔法般,开始慢慢地悬了起来,“香兰,你很恨皇上么?”
香兰轻笑一声,说:“你说呢?”
“你想杀他吗?”
“你说呢?”香兰的脸上居然分明透出一丝快意。
徐真真的心又抽动了一下,难道她们两个将死之人也可能参与历史,亲眼见证这残忍的一幕么?难道她们还真的会有转机么?
徐真真苦笑,就算有转机又怎样?那怪人交给自己的任务怕是办不到了,只是一世受苦倒很有可能兑现。
香兰又说:“春花,你才进宫没多久,你受的苦不及我的万分之一,若你以后还在宫中,你一定会和我有一样的想法的。其实,你现在这样倒也好,早一点死,早一点解脱,我只是好庆幸,今生有你这样的姐妹。”
徐真真听得十分伤感,说:“香兰,你不要那么悲观,事情也许没有那么糟糕。或许,我们都可以活下去,也未可知。”
香兰迟疑地看了她一眼,旋即又苦涩地摇了摇头,“无论生死都是我们的命啊!还好我身上还有些碎银子,一会儿我拿去散给那些待卫,让他们将我们的棺材立起来埋,离地面越近越好,这样我们就好早日投胎转世了。”
徐真真听了她说的凄凉,心中惶然,作为一个现代人,她即不信鬼神也不信命,却不知该怎么劝香兰。只得说:“香兰,我们还没死,只要没死就有机会,我们想办法逃出去吧!”
“逃?”香兰带着泪痕的小脸显现出错谔的神情,“逃到哪里去?”
正迟疑间,却忽听外面一阵嘈杂,似是来了什么外人,被待卫拦住。
“什么人?”待卫警惕地问着来人。
“宁嫔娘娘,你们也敢拦?”声音来自一个稚嫩却严厉的女声。
“奴才不敢,只是屋里都是圈禁将死之宫人的,娘娘还是不要进去了,万一有什么事,奴才可担待不起啊!”
“本宫不需你们担待,本宫只想趁着还未死,在这里寻一个清静之地,将来身后也好有个容身之所。”此话自然出自宁嫔娘娘。徐真真听了却满心疑问,宁嫔的话听起来字字得体,细想却又几分哀怨,倒和香兰有几分相似,莫非她也有什么难言的苦楚?
“这……娘娘,奴才不敢擅自作主,求娘娘不要为难奴才了。这屋里今天刚刚送来了两个人,已是病得奄奄一息了,莫让娘娘沾了晦气啊!娘娘若想选地方,不如新建一处也好啊!近来宫中妃嫔在此置地建墓的也不在少数啊!”
宁嫔娘娘还想说什么,却见一个小脑袋从屋里偷偷地探了出来,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来眨去,似乎会说话一样,活泼又不乏灵性。只是脸上有斑驳的伤痕,身上亦是血迹斑斑,面带菜色,身娇体弱,掩饰不住曾受虐待的模样。宁嫔看了竟有分痛惜,于是问待卫:“这就是你说的将死之人?我看她精神得很。”说着走到那女孩面前,用手轻抚起她的脸庞,说:“好俊俏的脸蛋啊!只可惜马上也要做个孤魂野鬼了。”
谁知那小姑娘却眼珠一转,说:“娘娘可是有心结?”
宁嫔不为以然地打量了一下这个稚嫩的小女孩,问:“怎么说?”
“娘娘,佛说: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既然一切皆有法缘,娘娘又何必患得患失?”
“你是说我种下了孽缘?”
“欲知前世因,则今生所受者是,欲知后世果,则今生所为者是。娘娘这般聪慧,不必如此悲观,万事可有转机。”
“那又如何?”
“一切恩爱会,皆由姻缘合;会合有别离,无常难得久。娘娘只需一点点耐心。”
“好一张伶俐的小嘴儿!”宁嫔对眼前这个女孩忽然产生了兴趣:“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做事?”
“奴婢春花,刚刚到尚寝宫不到一个月。”徐真真乖巧地请了个安。
“你犯了什么事,被人打成这样?”
“采甘露误了时辰。”
宁嫔长叹一声,“可惜了。”却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徐真真看着宁嫔柔媚的背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不知这样做能不能让这个宁嫔娘娘出手救了自己和香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