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的狼藉,整个院子再也没有一寸净土。木屑的灰烬,石板上浅浅的水印子,东倒西歪的瓦片。
许久才回神的柳妈妈赶紧从地上起来,抱起上官璚华放在杂院墙角边的空地上,这里是院子里最平坦的地方。
深怕地气冷着上官璚华,柳妈妈踏着疲惫的身子在残缺的屋子里寻找能垫在地上的东西。最后目光集中在冷心踢下来的门板上,门板的一角已经被火烧成了黑色,但是还能用。
厚重的木板,柳妈妈硬是拖到墙角边,再把上官璚华放到木板上。从水井里打了一桶请谁,柳妈妈从自己的衣衫上使劲撕下一块料子,沾着木桶里的水,细心地帮上官璚华清洗伤口。
"这是造的什么孽,上天啊,我家小姐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你倒是行行好,别再让我的好小姐受苦了。"柳妈妈一边动手,一边流泪。泪水沾湿了脸颊,滴滴落入泥土里。
从头到脚,额头的伤口不深,但是血肉狰狞。柳妈妈跪在一旁,看着上官璚华满身的伤口不知如何是好。
不仅是额头受伤,刚刚被上官方宁一丢,露在衣衫外的皮肤全都破皮沾满了沙尘。双脚更是被木渣滓扎着,狼狈不堪。
上官璚华感觉到自己深陷水深火热之中,脑中不断闪过重复的画面,最后,出现的是一片刺眼的火红色。
"好热..."上官璚华紧紧地攥起拳头,嘴里不断吐出两个字,最后却又变成了,"好冷..."
柳妈妈听到上官璚华出声,满是喜悦。心里正感谢老天有眼,却不料触碰到上官璚华的额头,一时冷一时热,霎间懵了。
思绪回来时,柳妈妈动手摇着上官璚华的小身板,不断地呼唤,"小姐,别睡,快醒醒,奶娘带你去找谷主。"
额头滚烫的温度,柳妈妈被吓出一身冷汗。心下知道上官璚华得了病,哪里还能冷静下来。
或许是柳妈妈的动作大,上官璚华幽幽地睁开眼睛。熟悉的面孔,此时布满了泪水。小心肝一下扎痛,虚弱地抬手,抹去柳妈妈脸上的泪珠,"奶娘不哭..."
"小姐,你醒了就好,奶娘带你去找谷主。"说话间,柳妈妈抱起上官璚华。还没走出杂院的门,就频频磕了好几次,还好没有跌倒。
靠着柳妈妈的肩膀,上官璚华全身无力。无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是她生活了一年多的地方。这里的每一处,都是她和奶娘拥有的珍贵回忆。一场大火,烧尽了所有,以后,她们该如何生活下去。
"奶娘...不要去..."上官璚华突然抓住柳妈妈的袖子,"我没事,明天就好了..."意识中,她不认为自己可以得到怜惜。
柳妈妈停下脚步,气急跺着脚,想要走却又因为手臂被上官璚华掐住,狠不下心来,"小姐,奶娘求求你,你的病不能拖着。"
上官璚华额头上的伤口还在冒着血丝,至于脚上的烫伤,还有身上其他地方的伤,柳妈妈哪里放得下心。
"奶娘,是不是因为我们无欲无求,所以我们最后连栖身的地方都没有了呢?"上官璚华闭上眼睛,整个小身子靠进柳妈妈的怀里。
夜风很冷,这个怀抱虽然温暖,却不是永久的避风港。上官璚华知道柳妈妈的能力有限,很多事情,都只不过是个奢望。
柳妈妈刚停止的泪水又再次因为上官璚华的动作和话引出,声声哽咽,"小姐,是奶娘没用。夫人要是醒过来,小姐也不会受这些苦了。"
"奶娘,这不是奶娘的错。"脑海里浮现婉约的笑容,她好怀念娘亲的呵护。抬头看着柳妈妈,上官璚华抿了抿嘴。
"奶娘,带我去找谷主吧。"再不情愿,她只能妥协。她不相信这一年来的忍受会白费,上官方宁不会让她轻易死去的。
有些东西,不是她想要争取的,却不得不争取。她可以忍受一切作为药人的痛苦,可是也要她应得的一切。
上官璚华不是三岁小孩,从另一世带来的思想,很肯定地下结论,今晚的火,是人为的报复行为。至于是谁,上官璚华心里一点头绪也没有。
走出杂院,柳妈妈一路抱着上官璚华,上官璚华几次要求下来,都被柳妈妈拒绝,"小姐,你的脚受伤了,不要乱动。奶娘抱着你,心里才踏实。"
来到并不陌生的院落,在门口就被拦在了外面。柳妈妈瞪着守门的两人,"你们让开,我要找谷主!"
"柳妈妈,你别为难我们。"露出难色的李鸣拦在柳妈妈面前,"谷主进门前交代过了,你们从哪来回哪去。"
"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东西,夫人在的时候,你们忘了夫人是如何对你们的了!现在小姐生病,你们胆敢拦!"
柳妈妈提着嗓子喊叫,她就不信拿出夫人的名号,他们还敢!让她万万不能想到的是,拦着她们的李鸣顷刻跪了下来。
"柳妈妈,我没有忘记夫人的大恩大德...我给你跪下了,我一家五口只有我在这当差,要是我被谷主赶走..."
难言之隐,李鸣的情况,唤起柳妈妈的良知。当年,婉约就是看在他可怜养家的份上才让他在谷中寻了这份差事。
"罢了,我也不为难你,你去禀报一声。如果谷主坚决不让我们进去,我再另寻法子。"算是退了一步,柳妈妈缓和了口气。
李鸣感激地从地上起来,正要跨脚进院,被张辅拉住。对望一眼,"不关你的事,你在这守着。"
留下守门的张辅当年也没少受到婉约的恩惠,见柳妈妈抱着上官璚华站在冷风中,指着大门边的角落,"柳妈妈,你先抱着大小姐坐着。"
角落的墙壁稍微阻挡了凉意,柳妈妈把手揣在自己的怀里暖和才搭到上官璚华的额头,手背传来的温度有增无减,"小姐,你感觉怎么样了?"
上官璚华望着门口的灯笼出神,上面的兔子形状,她的娘亲曾亲手教过她。好熟悉的东西,再次靠近这个院子,关于娘亲的一切都好熟悉。
得不到回应的柳妈妈顺着上官璚华眼神的方向,看到挂着的灯笼。微微一笑,"快到中元节了,小姐的生辰也快到了。"
"奶娘前些日子做的饼子..."上官璚华蹭地坐直自己的身子,想到今晚的火,柳妈妈辛辛苦苦做的东西都被烧了,甚感惋惜,"还没得吃呢..."
"只要小姐平平安安的,奶娘到时候再做。"柳妈妈瞧着上官璚华小脸上扬起的表情,依然担心不已。
上官璚华一时激动,恍惚后脑子晕乎乎的。身子一歪,再度靠进柳妈妈的怀里。双手无力地放在柳妈妈的大手中,感受老人家手上的茧子。
"再等等,奶娘先给小姐讲个故事,小姐乖,不要睡着。"瞧了眼静悄悄的院子,柳妈妈打起精神,苍老的声音透着伤怀。
"奶娘还记得,小姐刚学走路那段日子,没少让夫人担心。小小的身板穿着厚厚的小袄子,夫人抱着还会笑话小姐圆滚滚。好些天,小姐才能站起来,结果远远瞧着夫人就哭,可把夫人给心疼坏了..."
提起那段没有记忆的记忆,上官璚华最喜欢听,柳妈妈讲的都是她不曾参与的过往。她总觉得自己不能一出生就感受到婉约的疼爱,很可惜。
话,很轻,点燃了秋风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