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当真够狠。”在夏启和东亦都离开后,果儿方叹道。
果儿回头,见莲姬两手并用地撤了棋盘上所有棋子,又一子一子地摆了上去。果儿瞧着未动,莲姬却是抬起了眸,状似毫不在乎道:“狠么?其实我觉着还好啊。唔……对了,东亦回来后让他遣个几人跟着夏启,确保夏启将消息传达给了夏竹。”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们就是旁观者啦,看着就行,一切皆不插手。”莲姬抿口茶,目光重新回到棋盘上。果儿晃晃脑袋,在莲姬对面坐下。盯着莲姬瞧了半晌,忽而道:
“小姐,严格来说,这水梓清也还是你的侄女呢。况且当年那事也不能说是褚家的错,你确定……当真要这么做?”
“是我逼着水梓清去爱煊寂么?”莲姬顿了顿,手中黑子落下。
“我有说过我要做一个行善天下的好人么?”
“唔,我有让煊寂的老爹去拔除了褚家满门么?”
“我逼着夏家姐弟报仇了么?”
“小姐!”果儿打断了莲姬。听着她这般轻松随意的语气,果儿却只是觉着压抑。
“所以,便是日后水梓清受了磨难,又岂能说是我一手造成?果儿,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未来通向何方也不是一个人就可以决定的。你又在担心什么呢?”莲姬的目光逡巡了半天,终究还是把手中白子放回到盒子。尔后抬眸觑了一眼天色,便起身回了卧室。
临近八月,这闷热也达到极点。莲姬躲在树荫下,手不停地扇着扇子。饶是这样,她的额间还是不住地滑下汗水。低头看了一眼繁复的衣饰,莲姬重重叹气。这宫中制衣局送来的衣服就没一件称得上简单又清凉的,无一不是将她彻头彻尾地包裹着。
果儿自外走来,身后还跟着夏竹。
莲姬缓缓笑开,放了手中扇子转而端起一杯凉茶。夏竹走近后扑通一声跪下,道:“奴婢求夫人相助。”
“夏竹,这便奇了。你的主子可是宫中最得宠的梅妃娘娘,有什么事竟还是她不能帮忙,反倒要来求我的?”
“夫人,奴婢已见过弟弟。”
莲姬眨眨眼,目光满是困惑,问道:“这于我又有何关系?”
夏竹抬眸盯了莲姬半晌,终是直道:“奴婢请夫人相助我姐弟复仇。只要有了您的人脉,这事定是能成的。”
“且不说此事事关重大,便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们家的事又与我何干?愿意跟着我的人,是因为相信我。我岂会送他们去死?夏竹,你回去吧。这件事我不会插手其中。”
“夫人既不愿相助,那为何帮着找来遗物?”夏竹目光灼灼,话中语气分外肯定。
莲姬也不恼,抿口凉茶看向夏竹,忽而微笑,道:“帮你们一次,那是我心情好。可不代表你们就可以顺着杆子向上爬。再则,若是我想,我同样可以收回那枪,甚至于毁了它。还要我说的更清楚一点么?夏竹,你们褚家,是生,是死,都与我莲姬无半分干系……不过你放心,我既不插手,也就不会阻碍你们,只单纯地旁观而已。”
“夫人当真只袖手旁观?”
莲姬点头。夏竹见此不再恳求,匆匆站起就朝外走去,背影挺直似竹。莲姬这时方拿捏着衣袖对果儿抱怨道:“果儿,你就不能找点简单点的衣服来?这实在是热啊。”
“小姐,不是果儿不想帮忙。奈何君上下了命令,除非你的身子好转,否则不能有一丝马虎懈怠。在其实,也是为了小姐你好。小姐还是再忍忍吧,这夏日也持续不了多久了。”
莲姬按住自己的眉梢,揉了揉:“你就不能让东亦从外面弄些来?”
“小姐,东亦对君上的举措万分赞成与支持。”
“……我沐浴去了。”
看着莲姬疾步走向殿中的背影,果儿心情大好。和莲姬相比,显然胡风的日子要更难过些。自从煊寂差人将那香炉送到太医院,胡风便犯起了愁。旁的御医查了半天也不知这燃烧过后的灰烬原先是些什么,而他却是一闻气味便知晓。
凝神香。本是绝好的凝神静气之物,用来调理身子是再好不过,但却有个难以忽略的缺点——受不得半点冲击。若是孤身时使用,一炷香完使用之人精神极佳。可若中途有半分打扰,不论气味,声音还是视线所感,则皆会反向作用,使人血气逆行,极易冲动行事。
他师父的凝神香,这宫中只一人能得到。
得知是莲姬,胡风也尚可接受。但现在却是由煊寂差人送来,据说还是在华阳宫的浴室里搜寻到的,这可就让胡风犯了难。不据实禀报,那是欺君罔上,据实说来,又铁定会给莲姬找来麻烦。愁了几天,胡风是一个可行的方案也没有,加之天气炎热,心头的烦闷愈盛。
“胡大人,可有头绪了?”同是太医院的李大人问道。
胡风撑着下颌望过去,恍然觉得他第一次觉得须发全白的李大人竟也是有几分亲切的,唇角笑容现,道:“没啊。不知其他太医可有想法了?”
“哎,我等老朽亦是摸不着头绪啊……”李大人转过身,沮丧摇头地回了他自己的地方。
胡风想了半天,索性借着给莲姬请脉的名目找到煊寂,请命道:“陛下,微臣已有数日不曾给宴莲夫人请脉,这后面也不知该如何调养。请陛下允许微臣前往藏珠阁,给夫人探一探脉象。”
“罢了。此前俞子儒曾提议让宴莲夫人多与其他宫妃走动,以便更好融入西灼的生活。但晏莲终日呆在藏珠阁,鲜少外出。今日你又道请脉,不若改日让她们一起去了御花园,朕再让你寻了机会给晏莲请脉便是。”
胡风顿时愣住,他是想单独找莲姬问问情况,若是同其他后妃一起,可让他如何问出口?然而眼前状况也容不得他拒绝,胡风小心抬头,悄悄觑了煊寂一眼,心道:还是算了吧,若是煊寂一个疑心起给定个秽乱后朝的罪名,那可当真就说不清了……
“是,微臣领命。若陛下无其他吩咐,微臣这就退下了。”
煊寂挥手,待胡风退下后方凝神思量起来。那晚之事若说没有蹊跷,他定是不信,可到现在背后之人却始终再无其他动作。
水梓清,他查了,并无问题。
兵部尚书的折子,他也看了,确是有些紧急,但次日下达指令后王大人也再无异议。
乌衣卫没有查到当夜有人自外闯进宫中的迹象。
那么,便只剩下一人。
煊寂缓缓敲击起桌案,双眉又不自觉地蹙起。片刻后,手中动作骤止,煊寂重新处理起朝政。若当真是她,那他就等着瞧她的目的如何。
煊寂的动作很快,不多时便下了旨意。约是四日后,连同水梓清、莲姬在内的所有后妃便被齐聚到御花园。胡风跟着煊寂抵达时,顿觉在如此热辣的天气将她们聚到一起实是一件颇为残忍的事。
梅妃因着先前的圣宠,此刻是一人独占凉亭。水梓清则和莲姬在一起,两人寻了树下的石凳坐下。至于剩下几乎没什么消息的其他后妃,便是各自寻着凉爽之所,同时还不忘悄声抱怨一两句。
胡风以拳掩唇低声咳了几声,方引起众人的注意。而一见煊寂,她们自是全部福身问安道:“臣妾见过陛下。”
煊寂颔首,示意起身后便迈步进了先前梅妃所在的凉亭。梅妃一见煊寂朝着自己而来,顿觉欢欣,却闻他道:“你们也一起进来。”
其他人乐了,梅妃蔫了。胡风瞧着好笑,这亭子够大,便是再容纳个十几二十人也不会有问题,之前让梅妃一人占了确有过分之处,但现在,煊寂的命令不啻于亲自扇了梅妃一巴掌,着实无情。胡风尚在愣神,忽闻煊寂又道:
“胡御医,还不给晏莲请脉?”
莲姬的笑容一僵,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尔后看向煊寂,面上含羞带笑,实则咬牙切齿:“君上,这怎好……?今日晏莲沾了其他主子的福方有此机会来此赏花,怎能让晏莲坏了诸位的兴致呢?再者,晏莲的身子已好了大半,君上向来勤俭克己,晏莲又怎可浪费了珍贵的药材?”
“无碍。此事事关晏莲安危,朕虽提倡节俭,但又岂是罔顾他人性命之意?胡风,还不快去。”
“是,陛下。”胡风低了头,在一片注视中走向莲姬。待近到身前,他忽闻莲姬咬牙之声,这伸出去的手顿时僵在了原地。悄悄抬眼,见莲姬已收了看向煊寂的视线,转而对着他。胡风这时又颤了颤,他看得分明,莲姬的唇角虽挂了笑容,可那眸光却似在喷火。
胡风突然有种预感,若他当真请了脉,这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
两厢僵持了片刻,胡风再闻煊寂不耐之声:“胡风,还愣着做什么?”
胡风僵着的手颤颤向前,以极慢的速度靠近莲姬的手腕。
“狗贼,纳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