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里？这里有一片青草，长得不算太高，但是踩上去软软的；这里有一方湖水，蓝蓝地，比天空更蓝。走到近前，朝水面上望去，一个头带皇冠，留着长须的男人在水下张望。
“你是谁？”
“你是谁？”
“朕是一国之君。”
“朕是一国之君。”
“这是哪里？”
“这是哪里？”
“不知道。”
“不知道。”
……
湖水还是那样静，赵光义就好像在自言自语，对着一面镜子唠叨着什么。也许他并没有意识到，水面上的倒影是他自己，他依然在问一个学舌的影子，以至于有点愤怒，他从腰间拔出一把刀来，斩向水下的那个国君，水下的国君立即变得支离破碎，好像被千刀万剐一般，头、手以及身子都左右分裂，十分恐惧。
赵光义看了看手中的这把利刀，上面沾满那个国君的液体，使得光亮的刀面也变得模糊不清。然而，这样的液体为什么不是鲜红的血，它是什么？赵光义觉得害怕，他没有想到这会是一滩水，只是一滩普普通通的水，他怀疑这里的一切。他甚至怀疑自己手中的刀，是啊，他为什么要带刀呢？这个问题在赵光义的脑海中只是一闪而过，他立马想到自己曾是一名虎将，征战沙场，所向披靡，他为那段血性的光荣岁月感到骄傲，他开始爱上这把刀了，他用衣袖抹去刀上的液体，这把刀又重新闪闪发亮，透着冰冷，傲视群雄。
其实，刀上的液体只是一滴滴的水，赵光义畅快的抹去时，就好像抹掉的是敌人的血，这个动作很英雄，使他心情舒畅，他潇洒地将刀放回鞘中。他甚至忽略了湖面上那个国君的再一次出现，他笑了笑，一种蔑视的笑，他把倒影当成了疯子。
他不再感到惶恐，他高昂着头环顾四周，这里只有青草和湖水，天空晴朗无比，他甚至可以看到很远很远，仿佛可以看到天边，但是他只看到了不断拉伸的青草地和不断扩张的湖水，天与地并没有在尽头相连，天还是天，地还是地，而他就在天与地之间。这里静极了，没有男人和女人，没有奴才，没有马匹和战争，没有雄鹰，也没有跳跃的鱼。只有天、地和自己。
赵光义不得不把头昂得更高了，他一手抓住刀把，一手插在腰间，站在湖边，眼睛望向远方，望着天与地的中间，他感到自己独一无二，这种感觉比登上皇位更加令他兴奋。他大喊一声，一阵回音来了又去，去了又还，仿佛全个世界都可以听到他发号司令一般。他哈哈的大笑，震摄天与地，湖水泛起了涟漪，云朵似乎也跟着转移，他觉得自己不仅是皇帝，还是英雄，不，是神，是顶天立地、开启开地的神。
一阵畅快过后，赵光义又拔出刀来，在湖边挥刀舞动，任何招式都似乎无懈可击，他灵敏的变化着更种招式，他挥舞的力量，将湖面之水翻滚起来。赵光义很满意自己的刀法，他越挥舞越起劲。他边舞着边叫道：
“你敢出来与朕较量吗？”
“胆小鬼，你给朕滚出来，看朕如何将你打得落花流水。”
“你出来，你出来啊！”
……
这是赵光义对着水面上那个国君喊道的。他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任何人都无法挡住他的快刀，但是那个胆小鬼并没有上来，他感到失望，感到寂寞。
突然，湖面上像是煮开的水一样，咕咕冒泡，朝着外面涌来。赵光义以为是水下的国君上来了，正摆好架式等着一战，心中兴奋无比。
但没想到，最终从咕咕的泡中冒出来的却是一朵大莲花。此莲花妖艳欲滴，花朵开得丰满，却又透出一股灵气。赵光义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将刀再一次收回鞘中，朝着湖边走了几步。只见，莲花之中一缕青烟升起，左右轻轻摇摆，好比婀娜的少女，摇曳着腰肢。
果然，这缕青烟在这样迷人的摇摆中，化作了一个女人。她的腰肢扭着更加轻盈，她细细的臂膀就像仙女的彩带，在空中划出迷人的线条，此时，云在跓足观赏，水不再翻滚，赵光义不舍得挪动半寸目光。
“窅娘！”
这是从赵光义口中说出的最温柔的话语。
“窅娘，为何让朕如此牵挂？”
“陛下，小女子只是沧海一珠，还是忘了我吧。”
“不！朕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此处已不是汴梁，更不是大宋的江山。这里没有国家，没有战争，又何来朕这个称谓呢？”
“什么？”赵光义有些后怕，难不成自己失了江山吗？“这是那里？”
“这是我的家。”
“你的家？”
窅娘轻轻点头，她站在那莲花之上，比任何女子都更加美丽，更加孤傲。
“陛下，你是舍不得江山的吧，那就请回吧。”
“不，朕要你！”
“要我？那就得失去江山。”
“这里虽然寂寞，但有窅娘为伴，光义很快乐。”
“光义？”窅娘看着赵光义深情的双眸，不禁感动起来，“陛下，又何必自降身份呢？”
“窅娘，让我与你一起吧。”
窅娘无语，她又一次转动了身体，跳起来了那一晚献给赵光义的舞蹈。这一次没有音乐，但是当她舞起来的时候，音乐声却突然响了起来。好像她的舞姿早已化作了音律，或者这天与地在为她鸣唱。
赵光义也被这般奇景所动。他又拔出刀来，就在这湖面之上挥舞。这一次，他的刀法更加酣畅淋漓；这一次，他的刀中不再是冰冷与骄傲，而是化作了一股柔情。从刀中传出的气息，是一阵清风吹过，此时此景，可谓天上人间，再幸福不过了。
可是，正在赵光义舞得动情时，他又看到了湖面上那个国君也在挥舞着刀锋。而且他的挥舞与自己是何等的相似，在赵光义看来，似乎还有更胜一筹之势。他无法忍受这样的一个卑鄙之人偷学自己招式。因此，他的舞动开始变得快了起来，变得杀气腾腾。但无论他的刀法有多快，变化有多多，那个水下的国君依然跟得上，并且舞动得更加飘逸自然。
此时，窅娘不禁叫道一声：
“好刀法，陛下真乃英雄也。”
赵光义本应该为此赞美而高兴，但是他分辩不出，窅娘所赞美的是自己还是水下的国君。他觉得那个国君抢了他的风头，他气愤不已。挥刀就朝水下砍去。当他腾空跃起，面目狰狞的朝着水下怒砍而去时，他看到了水下那人的面容更加狰狞。
赵光义没有感到一丝害怕，他告诉自己，这天下的英雄只有一人，那就是赵光义。他灵机一动，当刀锋落水之前，突然转变招式，刀锋向上一挑，这一招甚是凶狠，直接可以将对方的头颅削落下来。正当他自感得意之时，不想一声凄历的喊声令他心中一动，不禁悲惊骤升。
原来，刚才那一挑，赵光义用力过度，连带着水花与刀锋纷纷落在了窅娘的身上，这一股力量，将窅娘从莲花之中打入水中，瞬间化作一缕青烟，不知是在水面蒸发了，还是落入了湖底。赵光义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刚刚获得的美人，现在又化为乌有。他喊着窅娘的名字，喊得全身发抖，喊得面目抽筋。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悲凉，可是传回来的回音，却好像是在嘲笑一般，嘲笑这天地之间惟一的傻子——赵光义。
“窅娘死了吗？窅娘被我杀死了？”他在心中一遍遍地问道，却又一遍遍地否认。
“对了，一定是水下的那个疯子抢走了我的窅娘。”他终于找到了看似很有希望的答案。
他愤怒着，祈祷着，他挥刀砍向水面，他的刀法变得凌乱，变得不知所措。他变砍边喊：
“混蛋，还我窅娘……混蛋，给我出来……”
可是没人回应，无人理采。湖面上的莲花慢慢飘移到了远方，似乎要避开一场杀戮，或者是为了忘记一个悲痛的回忆。
突然，湖面上水花四溅，好像湖水也愤怒了。但是赵光义受不了如此的反抗，他想起自己的是九五之尊，是天子，是一国之君，是皇帝。他受不了来自任何的反抗，他的力量又加大了，他的愤怒又加大了，可是湖水以更大的力量，将他的刀以及他的身体重重的挡了回去，赵光义立马腾空而起，满身都是伤痕。他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地渺小，如此地无助。
当他重重落在地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躺在龙榻之上。但是，他的愤怒未消，窅娘之死还在胸中萦绕。他夺门而去，疯了似的拔出侍卫的刀来，重重地砍在了一个奴才的身上，那个奴才死了，他以为是那个国君死了，他用衣袖抹了抹刀上的鲜血，感到了一丝快感，而这一次，抹掉的不是水，而是真正的血，一个人的血。
他将刀锋对着所有人，刀在无月的黑夜，闪着寒光，而他的目中也闪着寒光，他提着胸中的一股气，重重地说道：“还朕窅娘，不然人人都要死。”
说完这一句，赵光义昏倒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