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齮的棺椁从前线运回来后,吕氏亲自主持了丧仪,赵政则是派了成峤代他前去。这件事情过去后,吕氏上奏请求晋封王齮的长子,也给予其他诸子一个虚衔,这其实是不合制度的,秦自商鞅变法以来,国器划分清楚明了,无功者无爵,王齮两个年长子嗣也在军中,倒还有说法,可是留在咸阳最大才九岁的那三个少子又算什么?
赵政非常恼火,他恼火的不只是吕氏这个要求会开一个很不好的例子,还是因为吕氏这赤裸裸的市恩,尤其市恩的对象还是三朝,甚至可以说是四朝老将的后人,王齮在秦军之中的影响,一言以蔽之,乃是武安君之下第一人。
昔日武安君身死,六国弹冠相庆,王齮这回战死,其他诸侯虽然没有夸张到这个地步,但也都暗自偷笑。越是这样,对待王齮后人,对军心的影响越大。
本来不用吕氏说,赵政就做好了破格封赏其后人的准备,可是吕氏这么一奏,赵政反而不想遂他的愿。这种示好的事情吕氏以前也做过很多次,但王齮后人不同,吕氏现在已经不满足于朝政上的大权在握,竟然觊觎起了军权。这大大触动了赵政身为君王的本能。
赵政决定要想办法阻止这件事情,但现在他没有亲政,吕氏上奏不过是过个场,这还是他表示恭顺了,要知道身为委政大臣,吕氏从前处事根本不必向赵政禀告。现在连国玺都不在赵政手里,只要几个摄政之臣统一了意见,根本没有赵政说不的余地。
于是,仲芈惊讶的看到赵政忽然到了华阳路寝。
“政儿怎么来了?”姜夫人也恰好在这里,看到赵政顿时眼睛发亮,借着起身下堂给赵政行礼时衣裙的掩饰,用力扯了扯仲芈的袖子,示意她一定要帮自己。
赵政行完礼,便从宾阶上堂,叔乐忙在仲芈身旁加了一张席,服侍着赵政跪坐上去。
赵政道:“天气渐凉,慈壸素有寒疾,寡人心里担忧,特来探望一二。”
“政儿有心了。”仲芈脸上带笑,心里却明白赵政的孝顺不是平白而来的,所谓寒疾,其实不过是仲芈还在做太子妇时争宠的一点小手段罢了,自孝文崩后仲芈就没再提过,而且仲芈知道,就算自己真的有什么隐疾,赵政除非有求于自己,否则也不会这么上心。
所以她笑过之后,便不经意的说道:“老妇不要紧,倒是政儿身为秦王,要好生爱护自己,跟着相邦学习政务固然重要,却也不能过于劳神。”
赵政心里暗暗喝彩,仲芈虽然和他没有血缘,但却是他这几个女性长辈里面最聪明的,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不必他多话就主动把话题引到了位置。他含着得体的笑容,顺着仲芈的话道:“说起仲父,寡人也有段时间没见到两位叔父了,不知昌平君和昌文君最近可好?”
听他提起这两个人,仲芈更是清楚该怎么做了,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对庭中不断给自己使眼色的姜夫人投出一道稍安勿躁的目光,这才微笑着道:“政儿一提,老妇也想念公子启与公子若了。正好,前几日韩王送了新棘来给夏姬,也分了不少给老妇,便借夏姬的东西,让昌平君和昌文君沾个光吧。”
不动声色的将韩王与夏太后之间的联络透露给了赵政,仲芈复对赵政道:“政儿若是没什么事,不如也留下来与叔父们见上一面。”
“慈壸欲留,寡人怎会走呢?”赵政忙道。
姜夫人这个时候也听出了赵政是不会轻易离开的,连忙乖巧道:“慈壸和大王欲召两位君侯前来,不如妾身去做几道小菜相佐?”
仲芈笑着道:“老妇这里自有庖者,何用你亲自动手?”
“妾身前几日学过几道邯郸风味的菜肴,正想试一试身手,慈壸便许了妾身吧。”姜夫人说是向仲芈请求,眼睛却只盯着赵政看,那充满期盼的模样让仲芈心中暗骂她是个废物,想当年自己做太子妇时,那叫一个宠夺专房,安国君的眼里别说别的女人,就是亲生儿子都是容不下的,怎么秦国后.宫的楚女除了宣太后和自己,这些个女子一个比一个没用,那几个后来的宗女更是连活都活不长!
虽然如此,仲芈还是笑着道:“你既然不怕辛苦,那就去吧。”
姜夫人一听,连忙跑了下去。
堂上仲芈却是与赵政闲话起了所提到的昌平君和昌文君。
昌平君和昌文君,也就是公子启与公子若,都是如今的楚王熊完子嗣。真正说起来,还应该是嫡长子与嫡次子。当初熊完为太子时出质于秦,赵政的曾祖父昭王以女妻之,他们的生母就是已故的君主奿。君主奿为熊完诞下两子后不久就去世了,而昭王四十四年,长子公子启年方九岁,正是赵政归国时的年纪,熊完得到消息,顷襄王病危,惟恐自己不在国中被楚国其他公子夺去王位,因此向昭王请求携二子归国继位。
然而昭王欲留下他待价沽楚,因此百般不允,后侍人黄歇替熊完出了主意,让他乔装独自归国,将二子弃于秦境。昭王发现后怒不可遏,本欲杀黄歇泄愤,后被人劝止,但也没同意再将公子启与公子若送回楚国的请求,只是派人把黄歇单独送还给熊完。
之后这两位公子就这么留在了咸阳,因为他们身负秦楚两国王脉,便交给了仲芈的长姒、同样膝下无子的孟芈照料长大。昭王暮年,曾梦君主奿背向而泣,醒来后自觉亏欠公子启与公子若。
但这个时候楚已有太子悍,即使送公子启与公子若归国,也是前途渺茫,因此昭王特将两人封为昌平君和昌文君,也算是告慰君主奿的亡.灵。这两人因为是孟芈照顾长大的,庄襄初归秦时,因芈姓孟仲的缘故,与他们也颇为相熟。
公子启、若皆有大才,尤其公子启,因此庄襄弥留时,也将他们兄弟列为辅政大臣之一。
这也是赵政今天来“探望”仲芈的缘故,他不能直接否认吕氏的请求,那样会寒了军心,还会让军心进一步的倒向吕氏。
实际上赵政一点也不介意一个虚衔,就算给王齮的所有儿子都封个君也没什么,他对王齮和王齮的后人没有任何怨恨,关键提出的是人吕氏,这个人情不能给吕氏。
但赵政不得不承认吕氏不愧是商贾出身,商贾,讲究的是和气生财,吕氏执政,也把这一套带到了朝中,庄襄留下的辅臣,都被他敷衍得像是世交了几代。赵政在冀阙想了半天,觉得也只有昌平君和昌文君可靠一点儿。
毕竟这两个人身为君侯,又与自己是血亲,总该比别人可靠吧?
最重要的是,两位君侯与芈姓孟仲十分亲密,而自庄襄登基起,原本合作无间把庄襄推上王位的仲芈就与吕氏之间发生了利益上的直接冲突,赵政相信仲芈会很高兴的帮自己这个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