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姬弋与伤了腿,自然无法继续拜见赵政那些位份在她之上的嫱媛,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次高夫人在烂昭殿被赵政斥退后与其他几位夫人说了什么,姜、田、熊三位夫人只是打发宦者令送了些东西来表示慰问,却未再有夫人亲自前来。
不过这也不能就说她可以清净在烂昭殿里养伤,除了夫人们,姒美人、魏八子等人都到烂昭殿来关怀了一两次,姬弋与在蒲野的“指点”下一一应付下来,其待人接物的水准上升速度让蒲野颇为惊喜。
这天,姬弋与刚刚换好伤药,侍医尚未退出去,茂奴来禀告道:“长使,涂少使和齐少使求见!”
这个涂少使,名叫涂嫖,容貌中上,不算得宠,新人入宫后就更不被待见了,因此涂嫖对赵政的宠姬一向逢迎。姬弋与受伤以来,她已经前后来过四五次,甚是殷勤。
“涂少使是常来的了,何必还要禀告?直接进来便是。只是这位齐少使是怎么回事?大王不是只有三位少使吗?曹少使和白少使已经被打发去了永巷,这位是?”其实姬弋与心里早就有数了,但面上还是疑惑的问道。
“这是奴的不是,没有及时告诉长使——齐少使是今天才受册的,奴本想等她确定了宫室再禀告,没想到齐少使却先来烂昭殿了。”蒲野示意侍医退下,请罪道,“这位少使就是与长使一同进宫的孟齐!”
姬弋与点了点头,她早就知道会是此人,挪动了一下换了个姿势,对蒲野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快请两位少使进来吧!”说着吩咐苋奴,“去端两碗糖水来,涂少使不爱檟荼,檟荼味苦,想必齐长使也不会喜欢,还是上糖水吧。”
“喏!”苋奴起身去了,心里却对姬弋与的习惯有点儿不以为然,这个时候的檟荼除了苦还是苦,差不多和药味没什么两样,像苋奴这些宫人都只在盛夏为了防止暑气才会喝上一口,反而饴糖一直以来都是珍贵之物,姬弋与是秦王新宠,很不必放着甘甜的糖水不喝,去喝苦涩的檟荼。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姬弋与就是喜欢这种苦得让人感觉无处下嘴的味道,往往连饴糖也不调一匕,结果涂嫖第一次到烂昭殿来探望时,姬弋与习惯性的让苋奴给她上了一碗浓醇的檟荼,涂嫖接在手里满心忐忑,只当是姬弋与要给她一个下马威,硬着头皮喝了下去,苦得半张脸皱成了一团,姬弋与还以为她身体不适,一个劲儿的追问,涂嫖没有法子才期期艾艾的说她喝不惯檟荼。
那次姬弋与十分尴尬,当着涂嫖的面从从容容喝下一碗同样浓醇的檟荼这才解释了自己并无整治她的意思,也记住了以后涂嫖前来都上糖水招待。
涂嫖带着新册的齐少使入庭,行过礼后,姬弋与忙请她们上堂入席。涂嫖已经来过几次,算是和姬弋与比较熟悉了,闻言大大方方的在姬弋与下首坐定,孟齐却要显得拘束许多,她虽然是和姬弋与一起入宫,不过在绥狐殿的时候,姬弋与因为留下了自己的贴身旧衣,所以一直没有出过门,和任女罗外的人连话都没说过一句。
“涂娣前天才来过,今天怎么又来了?”姬弋与待她们坐定,笑着问道,“还带了新客。”
“可不是妾身贪图姬姒这儿的水都格外甘甜,这回是受人之托,特意带新娣来的。”涂嫖笑容之中略带讨好的指了指孟齐道。
姬弋与顺势把视线投到了孟齐身上,抿嘴一笑:“刚才还听蒲丈说你被封了少使,正想着着人去问问你住何处,打算备份薄礼去恭贺下,却没想到你先来我这儿了,实在是惭愧!”
“大王还没说让妾身搬出绥狐殿,妾身早就听说长使受了伤,只是前几次来长使都在休憩,未敢打扰,今天在绥狐殿附近遇见了涂姒,涂姒说她知道长使什么时候有空暇,故尔冒昧跟随前来,还请长使不要怪罪妾身的卤莽呢!”孟齐名叫齐望子,长相温婉,有一种谨慎沉静的气质,虽然不如曹、白两人那样使人第一眼就生出惊艳之感来,但却是越看越觉光华内蕴的那种。
她说话时微微欠身,显得格外真挚诚恳。
姬弋与闻言,没有接她的话,却先惊讶的看向一旁的蒲野:“齐长使从前来过?怎么蒲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而蒲野听了她的话后也是一脸茫然,先欠了欠身,才不急不徐的道:“长使,容奴去问一问!”涂嫖不及圆场,蒲野已经快步出了小寝,她不禁暗恼的瞪了眼齐望子,而齐望子也有点后悔,赶紧补救道:“妾身对附近路径不熟悉,也许是走错了,不瞒长使,刚才涂姒带妾身前来时到底走过哪些地方,妾身还觉得糊涂呢!”
“你们不要急,我没有其他意思,烂昭殿这八九个人,我都交给了宦者令管束的,宦者令我自是相信,就怕其他人会有那些欺上瞒下的小人!”姬弋与道,“若是真的查了出来,还要多谢两位妹妹才是!”
她说是这么说,但下意识的蹙眉却让齐望子后悔不已,蒲野这个烂昭殿的宦者令很得姬弋与的信任,从这番话里就能够听出,而如果烂昭殿这次查出有人知情不报,固然让姬弋与和蒲野找出了一个不听话的宫奴,但也从侧面打了蒲野的脸,更深一点,却是姬弋与御下无方!
要是没查出来,那就是齐望子没事找事,刻意贬低蒲野这个宦者令,总而言之,这一回她怕是要得罪姬弋与目前最信任的心腹、也要给姬弋与留个坏印象了。
这么想着齐望子懊悔极了,小寝里的心思都挂在了蒲野去查问的事上,三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半晌,蒲野终于折了回来,姬弋与点了点头,涂嫖、齐望子却皆挺直了腰静静听他沉声道:“长使,奴去问过,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当时守殿门的乃是荭奴,她道是忘了。”
“忘了?”姬弋与顿时沉下脸来,“她守着殿门是做什么的?”
“是奴失职,未能调教好她!”蒲野忙俯伏请罪。
涂嫖被齐望子拉着袖子,强笑着劝说道:“这本是姬姒殿里的事情,为娣不该多嘴的,但姬姒现在伤着腿,还是不要动怒的好,而且这件事情恐怕也不能怪宦者令,毕竟烂昭殿姒才住进来也没几天,那些宫女都是中尚署那边拨过来的,恐怕是中尚署事务繁忙,没有挑选好的缘故。”
涂嫖这么说不仅仅是为了帮着齐望子劝说姬弋与,其实也有私心里想借姬弋与之手收拾一下少府的心思。大秦后.宫分八等,自王后起,其下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
少使是最低一级,往下就是宫人,涂嫖虽然是吕氏送进宫的,但她容貌并不算出色,也不得赵政欢心,吕氏的支持自然更多放在了熊夫人和白少使身上。因着这个缘故,中尚署那边虽然没有公然克扣她的份例,但送给她的东西不是其他人挑剩下的就是一些残次品。
本来,姬弋与这批新人没入宫前,涂嫖纵然委屈,但看自己是最低的少使也认了。然而曹、白两人也被封为少使后,虽然还住着绥狐殿,却因为得宠,中尚署上下都对其百般逢迎,同为少使,涂嫖心中的感受可想而知!她不敢怨恨赵政,当然把怒火记到了中尚署头上!
不过涂嫖这番话倒是说进姬弋与心里去了,她立刻吩咐蒲野:“让中尚署来一个人回话!”
“喏!”蒲野自出去吩咐,齐望子却懊恼得离席而起,跪俯在地道:“都是妾身不好!才说了一句话就给长使这边惹了这许多的麻烦!”
“齐少使你快快起来!”姬弋与见状忙让荪奴过去搀扶,责备道,“这怎么能怪你呢?若不是你刚才无意说漏了嘴,我也不知道荭奴那个宫女竟然是这般惫懒!听少使的话想必来过还不止一次,少使好意来探望我,从绥狐殿那边辛辛苦苦的走来莫说是进烂昭殿来歇一歇,竟连水也喝不上一口就被打发回去!我这边却到现在才晓得有这么一件事儿!这事儿知道的人说我贫家出身不擅驾御宫人,不知道的只当我是仗着大王宠爱蔑视一同进宫的姒娣!生生的离间了咱们的情份!”
涂嫖在旁察言观色也忙着劝说道:“姬姒说的极是,都是中尚署选的宫女不好,没得害了齐娣和宦者令愧疚!”
齐望子到底被荪奴硬拉了起来,荪奴这段时间正担心被荭奴抢去了贴身宫女的位置,正抓着各个机会来表现,遂壮着胆子插话道:“少使快快起来吧,那荭奴自到烂昭殿来做事一向伶俐,长使也很喜欢她,上回还多亏了她摔了那盏百花陶灯,才让苋奴发现了里面的邪物作祟呢!谁能想到这么个人居然会故意隐瞒少使前来不报?”
荪奴这看似好意的一劝,齐望子却是一个激灵,她虽不知道几次拦阻自己见姬弋与的那个宫女到底是谁,但看着确实一副伶俐能干的模样儿,再听荪奴这么一说……这宫女在烂昭殿似乎还有些入姬弋与的眼?
而自己今天才第一次正式和姬弋与说话,姬弋与哪有那么容易相信自己却不相信已经服侍了她一段时间的荭奴?这么一想齐望子可管不上自己多的一句嘴得罪蒲野的事了,急急分辩道:“长使,妾身确实来过三次的,每次都见到了同一个宫女,虽然不知道她叫什么,但她确实每次都让妾身回去,道长使在休憩!”
“这个荭奴到底是怎么做事的?就算我在休憩,难道她就不会先请齐少使你在侧室略坐,着人来唤我起身么?”姬弋与听了仿佛更生气了,“这是黎庶做女儿的都懂得的礼仪,她怎么连着三次都把你给赶走了?”说着姬弋与嗔道,“只是齐少使,你也拘谨了一些,怎不换个时间来?也好早日让我知晓身边居然有这等小人!”
“长使,妾身三次都是不同时间来的,但是三次都被荭奴拦了回去!”齐望子恳切的道,“妾身绝无虚言,更不敢离间长使与宫人之间的信任啊!”
姬弋与这才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起来后更惶恐了,不觉惊道:“可荭奴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