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杰在家中已经窝了近半月了,期间每当他想要出门,便会瞄见两个人影在附近出现,他心知是警长所派来监视他的便衣,便也佯装不在意,每天只是外出购置些日常用品,其余时间则全部待在屋中。
屋内的桌子上,扔着两个活页夹,其中一个就是艾薇的档案,翻开来,第一页便用回形针别着一张照片,上面的女人正是艾薇。后面接连近三十页全是关于她的详细资料,包括她的两个女儿。
安杰犹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份资料,是在徐警官的办公室内,当时他还只是一名入职不久的新警员。徐警官在他看完资料后,说道:
“这就是你的任务,你需要找到这个女人,并取得她的信任。”
“可是…”安杰有些不解,“她不是精神有问题吗?为什么不采取强制措施?”
“话虽如此,可她完全是以一个正常人的姿态在生活,若没有人去提醒,她永远不会想起自己的病情。并且,她还会为自己编造一个身份,编造一个过去,所以这并不是强制就可以解决的,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一个孩子。”徐警官说道。
“那孩子是……”
“是她其中一个女儿。”
“那另外一个……”安杰又问道。
“另外一个已经被人收养。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将她身边的这个孩子也顺利的带走,以免又发生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故。所以,你务必要充分取得她的信任,这样才能顺利的把孩子带走,进而把她再次带回疗养院。”
“可是,我怕……”安杰有些迟疑,他才刚刚参加工作,没想到第一个任务就这么的棘手。
“不用担心。”徐警官说道,“就因为你是新人,所以才要你去。那些老手们有时候难免演戏痕迹太重,反而露出马脚。这份资料你拿回去,好好研究。对了,这个也给你。”
安杰接过来一看,是一连串的地址。
“这是你执行任务时住的地方,房子的一切都已经打理好了,这是钥匙。”徐警官说道,而后又递给他一个信封,接着道,“这里面是我们经过多次商议和研究,所定下来的最可行的方案,你回去仔细琢磨琢磨。”
安杰接过来,又拿起桌上的文件夹,刚想再说什么,只见徐警官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他只好收起东西朝门外走去,末了听见徐警官在身后说:
“自己研究透了,就直接过去吧,不用再来向我请示了。”
安杰停了一下,“哦”了一声,便走出了房门。
安杰当日傍晚便收拾了简单的物品来到了徐警官所给的地址,那是一排平房区,他的房子在胡同的最里面,有着一个独立的小院,屋内设施也一应俱全。若不是有任务在身,这里还真是一个放松的好地方。当夜,他在灯下仔细翻阅那份资料,里面唯一的两张照片,一张就是徐警官口中的那个精神病女子,另一张则是一张婴儿的照片。他仔细端详着这两张照片,凭心而论,从表面上看,这根本就是两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可是若要看看下面的说明,就又足以让人沉默深思。安杰放下手中的数据,心中满是疑问,可碍于上级的命令,也只好将满心的疑惑压了下去。
接着,他拆开徐警官给他的信封,里面是厚厚一迭纸,最上面一页写着:最高机密,行动计划及目的。安杰翻开第二页,开始逐字琢磨整个计划,越看越觉得心惊肉跳,整篇下来,就如同在看一部构思巧妙、危机四伏的小说,他揉了揉太阳穴,不禁暗自想到,作为一个计划而言,这样是不是也太过于完整和详细了。自己寻思了半天,安杰还是决定向徐警官问个究竟,不料,当他拨通徐警官的电话,却只听到“对不起,你拨的号码并不存在…”安杰挂了电话,又重新拨了一次,结果依旧,他心中的疑问更重了,但此刻的他并无别的选择,他把那迭计划折了折,准备重新放进信封里,待明天去向徐警官问个究竟。他拿起信封,刚要往里装,却从里面又掉出来一张纸条,安杰拿起来,只见上面写着:“熟悉之后先到这个地址去,自会有人向你解释一切。”下面则是一行地址。安杰拿着纸条,再一次的沉默了……
第二天,他按照纸条上的指示,坐车到B城,找到了纸条上所列的地址。这是一个普通的小区,安杰顺着窄窄的楼梯走上四楼,叩响了东面的门。屋里传来一声应答,接着门应声而开,站在门口的是一名女子,安杰有些尴尬,他干笑了一下,说道:
“呃…我是…我是徐警官…”
话还没说完,就听屋里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
“自己人,进来吧!”
女子侧身把安杰让进门,安杰走进去,只见客厅里坐着一名中年男子,手中正在翻看着什么,见他进来,男子起身道:
“你是安杰吧?我是刘洪世,坐吧,我们慢慢聊。”
说话间,从里间跑出来一个小女孩,倒也不认生,一直在打量着眼前的陌生人。安杰冲她笑笑,小女孩却一转身,又跑了回去。刘洪世也笑了,开口道:
“这是我女儿,小函。”
“长得可真可爱。”安杰夸道,不料刘洪世却丝毫没有为人父的自豪与喜悦,神色却严肃起来,说道:
“她和你所看到那计划中的小女孩,正是一对双胞胎。”
安杰脑中立刻闪过文件夹中那张婴儿照片,他急忙问道:
“你的意思是……”
“没错。”刘洪世接道,“你要找的那孩子,和她长得一模一样。那些资料你带来了吗?”
“带了。”安杰说着便要从包里掏,刘洪世见状又说道:
“既然带了,就不急。我把楼上的房子租下来了,你先在这住一段日子,让小函和你熟识起来。关于整个计划,你要是有哪里不清楚,就直接来找我,我会解释给你的。”
安杰有些不解:
“可是,不是说让我住在A城那里吗?”
“不急。”刘洪世说道,“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先找到那对母女,而是要让小函先认识和亲近你。所以,就按我说的,先住下吧,这是钥匙。”
说着,便递过一把钥匙,心中虽然还是疑惑,但安杰还是接过了钥匙,简单应了一声便朝楼上走去。
在B城的日子,安杰每天都在研究那个计划,他着实对于一个绕这么多弯子的计划有些不解,但按部就班走下来,却也渐渐就接受了计划中的一步步设计和布局,小函是个看似天真活泼,内心却相当老成的孩子。嘴里时常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有时也会有奇怪的举动。安杰有时好奇问她,只说是和不在这里的朋友说话。偶尔,小函会问他一些怪问题,譬如“人死后回去什么地方”“人为什么要去医院”等等,让安杰哭笑不得却又不知从何答起。尽管如此,小函还是渐渐和他熟悉起来。一日,他正拿着小函的一幅图画,问她画的是什么,刘洪世却突然走了进来,说道:
“你明天就赶紧回去吧!”
安杰皱了皱眉头,这个消息太过突然,他内心忽然就有了些许抗拒。
“那对母女明天就会搬到你的隔壁。”刘洪世说道,“别忘了一切按计划行事。”
安杰点点头,回身把画递给小函,说道:
“叔叔有事要去忙,回头再来看你画画。”
小女孩懂事的点点头,安杰刚要起身,忽听小女孩低语道:
“你们都这样说,但从来都不回来…”
安杰略微一惊,但小女孩此刻已起身跑回了房间,他只得也回去收拾东西。想着小希的话,以及满桌的纸张,他摇了摇头,索性什么也不去想了。
遇见艾薇母女是他始料未到的。当他看到小希时,恍惚间还以为是小函,不禁在一边驻足了片刻,当小希转身看见他并冲他笑时,他这才回过神来,忙快步走了回去。躲在家里踌躇了很久,又拿着计划看了好几遍,他才又缓缓朝艾薇家走去,一边走心里一边念叨着待会儿的台词。岂料,一见到小希,编好的台词早就忘得一乾二净,竟不自觉和小女孩玩了起来,直到艾薇听闻声响从屋里出来,他才意识到,自己是来设局演戏的。没想到,艾薇一见他就如同见到仇人一般大怒,拉过女儿就走。安杰着急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未免误会加深,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你女儿和我一个熟人的女儿长得很像,我认错人了!”
话一出口立刻又后悔了,但此刻艾薇已经停了下来,满脸疑惑的等他解释。无奈之下,安杰只得又解释道:
“我不是坏人,只是隔壁的邻居。”
说完,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此后的几天,安杰再见到她们,便也不再多言,只是简单笑笑,便擦身而过。正在他发愁如何进行下一步时,小希却在半夜自己找上门来,大哭着要“回家”时,他本以为这只是小孩子梦游,但在与艾薇谈过之后,他隐隐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当夜,他又把整个计划看了一遍,结合着艾薇告诉自己的事情,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区区一个找回精神病患者的计划会如此大费周章。
安杰依旧按照计划所说渐渐接近了艾薇,并取得了她的信任。但与此同时,自己却也有了另外的想法,他想要找出这背后的真正缘由。因此,除了事先掌握的数据外,他一面借着帮助寻找小函的名义,想根据艾薇所提供的线索去查找其他内幕,但希函之间奇妙的感应,以及艾薇的无助和依赖却让他渐渐偏离了原本的计划,他开始着重于挖掘这些感应背后的秘密,并据此抽丝剥茧的发现了一个大型地下拐卖儿童与器官交易的组织。当他好不容易探到些许消息,并联系刘洪世,想要通过他来告知警方这一发现时,却被刘洪世拒绝了。
安杰百思不得其解,他本想亲自去找徐警官,但想起刘洪世的态度,便退而求其次,找到自己先前的同学小申,不料,却也由此发现了两个孩子身世的谜团。此刻的安杰,早已忘记了原本的计划,小希的病危,更是让他急于找出事情的真相。然而,正当真相渐渐露出端倪时,他却被告知:
“棋盘收局。”
安杰思忖良久,手里那份资料此刻却让他无比纠结,若按数据上所言,此刻他应立即抽身,一切交由徐警官处理,此后一切也就与他无关,而他的任务也到此结束。然而一旁小希的画却又让他无法置之不理,他决定最后再赌一把,若是能就此揭开整个内幕,那么无论是什么样的后果等着自己,都无所谓了。
然而,令他所没有想到的是,最后等着他的,竟是一个深埋在湖底的死亡秘密,以及随之而来的监视和软禁。
思绪飘回现实,安杰苦笑一声,目光随即移到了旁边的两张纸上,那是两份DNA检测结果,他拿起第一张纸,只见检验结论写着:亲权概率大于0.9999%,不支持两者之间为亲权关系。而第二张纸上则写着:亲权概率大于99.9999%,支持两者为亲权关系。安杰把报告又扔回到桌子上,扶着额头陷入了沉思。
他被徐警官放回家后,心里却还是记挂着小希母女,但苦于外面时刻有人监视,自己根本无法行动半步。过了几日,他忽的有了主意,他接着常叫外卖的习惯,暗地里买通了送外卖的人,并和其对换了身份,躲过那些眼线,悄悄来到医院,想要打听艾薇和小希的小希。却不料竟被告知,两人早已出院,问及去向,院方表示无可奉告。无奈之下,安杰又悄悄来到当地警方进行尸检和鉴定的地方,想探听关于被打捞上来的那个孩子的消息,然而,却同样被告知:
“内部机密,无可奉告。”
正在踌躇之时,安杰却忽然看见小申从旁经过,他忙上前打听消息。小申见是他,有些惊讶,随即又说:
“你怎么还在打听这事?不是说让你不要管了吗?”
“我只是想知道那个孩子究竟是不是小函,仅此而已,别的我不会过问。”安杰说道。
小申想了想,说道: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因为上面根本连检验也没检验,就直接送去火化了。”
“什么?”安杰吃了一惊,如此不按程序,如此着急的便结了案,若非有内情,是绝对不可能的,这其中一定还隐藏着什么。
“安杰,回去吧,这事你就别管了,你也管不了。”小申又说道。
安杰顿了顿,看了小申一眼,说道: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整件事情——从我第一次找你时?”
小申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
安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拍了拍小申的肩膀,便转身离开了。他心中默念着当时看资料时记下的那家研究所的地址和名字,一面拦了辆车朝那里奔去。随身携带的工作证果然帮了他的大忙,他也终于见到了艾薇,但却是被人捆绑在床上昏迷着的艾薇,他在床边沉默良久,屋里干燥的空气,混着消毒水和药味,直冲他的鼻腔。安杰看着不省人事的艾薇,自知再待着也问不出什么,刚要转身离开,忽然想起先前小函在自己屋内玩耍时,曾不小心把泡泡糖黏在了头发上,他当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理,只好拿剪刀一剪了之,小函看着好玩,就要了过去黏在了桌子底下,说那是自己的纪念品。而后自己因为走得匆忙,并未来得及收拾屋子,所以若不出意外,应该还在。想到这里,安杰弯下身去,轻轻拔掉了艾薇的几根头发,随即匆匆转身离去。
在去往B城的路上,安杰又一次拨通了小申的电话:
“小申,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随即问道:
“什么忙?”
听完安杰的叙述,小申立马否决道:
“不行!我不是告诉你了吗?这个案子已经结了,那孩子的尸体也已经火化了,你要我怎么帮!”
“我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了结的,小申,我们多年的同学,又算是半个同事,只要你肯帮我,没有人会知道的,我保证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过问此事……”
在安杰的不断请求下,小申最终答应帮他一次,但也是最后一次,期间若是出了什么差错,那也就只能各自好自为之了。挂了电话,又经过一段时间的颠簸,安杰再一次来到当时的那栋单元楼前,他匆匆跑上五楼,叩响了东面的门。无人应答,安杰心里略微有些不安,但转念一想,无人居住,那就更可以保证自己要找的东西还在原处。他又用力敲了几下门,依旧无人应答。这时,隔壁房门开了,一个婆婆开了条门缝应道:
“那家没人住。”一见是他,婆婆又说道,“是你啊!这么久没回来,怎么敲起门来了?”
安杰有些尴尬,他笑笑,说道:
“我…忘拿钥匙了…”
“楼下单元门上贴着个电话,是个开锁师傅的,你打他电话试试吧!”婆婆又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说道。
安杰点点头,慌忙跑下了楼。
经过一番折腾,门锁总算是开了,安杰谢过师傅,便急急往屋里去找桌下的泡泡糖。果不其然,那块早已变硬的泡泡糖黏着一团头发,依旧黏在桌下。安杰找来一把小刀,小心的把泡泡糖连同头发一起刮下来,找出一块卫生纸包起来。便又急急忙忙锁了门离开了。随着他脚步声的远去,隔壁的门悄然开了条缝,随即又轻轻地关上了……
当他赶回A城时,天已经黑了下来,手机响了,是小申。安杰接起来,只听小申说道:
“东条街小调咖啡二楼,动作麻利点儿。”
安杰听了思忖了一下,说:
“不了,我怕引人注意,再说,我现在可是穿了身送外卖的衣服。我把东西放前台,你取走就可以了。之后我会把给我送外卖的那人的电话给你,你就请他把东西给我送来吧。”
小申略微停了一下,随即说:
“这样也好,就这么办吧!”
挂了电话,安杰四下打量了一下,便急匆匆朝约定地点跑去……
一周后,安杰收到了两份鉴定报告。然而,上面的结果却让原本就迷惑的他更加的不解,报告显示,艾薇和湖中所打捞出的孩子是母女关系,但这个孩子和小函的DNA却是完全不相符。
安杰思索着过去的种种,又把那份计划从头至尾的看了一遍,心中忽然就明白了几分。
“原来是这样…”他喃喃自语道,“那艾薇……”手中的纸张颓然掉落在桌子上,安杰只觉心中一阵冰冷,自己也只不过是这局中一枚棋子。他脑中一片空白,却也再无心去顾及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