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刚呻吟了两声,就听到一阵急急的细碎的脚步声,一个身子小心翼翼地伏到了榻边,紧接着一个柔柔的话音在耳畔响起:“二阿兄,你不舒服吗?”
啊,是小妹在叫。强忍着难受劲,庄旭勉强睁开双眼,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清秀的小脸,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睛,可能是缺乏营养的缘故吧,一头秀发的发梢稍稍有些发黄,身材发育的也不是特别好,虽说已到了及笄之年,看上去倒像是个十二、三岁的怯生生的小女孩子。
就是这么个柔弱的小妹辛苦照料一个病人这么长时间?庄旭不由地鼻子一酸,他有过在医院照料病人的经历,知道照料病人的辛苦,在他的那个时空中,恐怕还没有几个小女孩能够做到这点吧?
“我没事,阿妹……你扶我起来。”望着小妹担心的眼神,庄旭故作轻松地摇了摇头。
小妹的眼角还残留着泪渍,更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这样一个人人见了都不免怜爱的女孩,兄嫂为了私利,居然要将她许配给地主家的傻儿子,这也太残忍了、太无情了吧?
“二阿兄,你……能起身了?”小妹季姒惊喜地叫了一声,眼中也闪出喜悦的光芒,但随即眼神黯淡了下来,似是想起了什么心事。
先秦时男子称氏,女子称姓,且女子是没有名的,一般平民女子只在姓前冠以排行,如孟、仲、叔、季。庄家庄氏,姒姓。季姒上头原还有个姐姐,刚出生不久就死了,她排行老四,因此叫做“季姒”。
庄旭见她神情黯淡,心念一动,便知原因所在——她适才不是说了,只要自己病势好转,她便答允嫁人,现在自己已然可以起身了,那她离那苦难的日子岂非也不远了?
由于是独生子女的一代,看到电视中的小男孩大多都有个姐姐或妹妹,小时候庄旭没少缠着妈妈要个姐姐或妹妹,弄得妈妈哭笑不得。后来长大了些,知道要姐姐是不可能了,但要个妹妹还是现实的,可那时这样的话已然羞于说出口了。
不过,想有个妹妹的念头在庄旭的心中却一直挥之不去,时至今日也并未消散。
现在,他终于有了个妹妹,而且就这样泪眼婆娑地站在自己面前。
从一个高级白领到一个普通农夫,自己的穿越何其不幸?而拥有了梦寐以求的妹妹,自己的穿越又何其幸也?
也许上天让你失去了一些东西,总会补偿你另外一些东西吧?庄旭颇为感慨地想道。
“是啊,阿兄没事了,你扶阿兄起来。”庄旭一面说着,一面心中已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保护小妹周全,决不能让她踏入火坑之中。
他脑中飞快地转着念头,想着能帮她逃过此劫的办法。与此同时,季姒已依言小心地将他扶下床,坐在地下铺就的草席上。古代士人的席地而坐,讲究的坐姿是跪坐,庄旭现在的身份是半耕半读的农夫,好歹也是半个士人,自是不能失了礼仪。
但他刚刚穿越过来,身心俱疲的,让他腰挺背直地跪坐着,实在是吃不消,只得倚着低矮的床沿张腿箕坐着,怎么舒服怎么来。
这时大兄庄槐和嫂子庄姜氏也慢腾腾地拢上前来,不咸不淡地向他询问了几句,就迫不及待地向季姒道:“阿妹,现在你二阿兄伤可是大好了,你答应的话可要作数啊。”
季姒闻言,面色霎时变得惨白,一双小手紧紧地抓住麻布襦裙的束带上,瘦小的身子仿佛在这一瞬间也佝偻起来。
好可怜的阿妹啊。庄旭真恨不得起身给兄嫂几记耳光,再将季姒搂到怀中好生安慰一番,但这种冲动的想法也只能想想罢了,毕竟在这个年代,在这个家中,是由长兄做主,自己的一时冲动,不但于事无补,反而有可能将事情弄糟。
暗暗叹了口气后,他借机说道:“大兄,嫂子,这两天你们与阿妹的谈话我也听到了些,你们替阿妹找的人家家境殷实,在整个庄家集都算是不错的了,这也是阿妹的福份,不过,美中不足的是男方的儿子是个傻子……”
“阿弟啊,这人傻些又有什么?人家可是几十顷地呢,嫁过去,吃穿不愁,也不用下地干活,总比嫁到穷家小户里强吧?”庄槐见二弟语气中并未十分反对他的决定,也用了商量的口气。
这正是庄旭想要的效果,否则一上来就说僵了,还怎么说话?
点了点头,庄旭接口道:“大兄说的不错,只是我觉得凭咱们阿妹的相貌,还可以嫁个更好的人家。我有个同窗,就是上回来过咱们家那个,他家是世商,做的是珠玉生意,家资巨万,在城西还有数百顷的良田,他似乎对阿妹很是心仪,何不将阿妹许了给他?”
“有这等事,阿弟你怎么不早说?”庄槐和庄姜氏闻言,双眼放光,异口同声地道。
庄旭笑了笑,并不说话。他适才想了一阵,其实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来,只是从记忆中捞出这么个同窗,且用他来做个幌子,拖一拖此事,在此期间,再觅他法罢了。
至于这位同窗家资巨万、心仪小妹云云,其实根本是子虚乌有的事。
庄槐和庄姜氏自然不疑有它,庄槐想了想道:“阿弟啊,人家心仪是心仪,可是他不遣人上门提亲,光心仪有啥用啊?”
“这不难办,明日我就进城,托人跟他好好谈谈,让他早日上咱们家提亲。”庄旭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哎。”庄槐搓着粗大的手掌,飞快地点头,表示赞同,但随即就皱起了眉头道:“那……这一家怎么办,他们催得正紧啊。”
“推掉他们家的,反正还没纳吉,有什么可担心的?再说,不推掉的话,让我那同窗得知了此事,你还指望他会上门提亲么?”庄旭斩钉截铁地道。
在别人犹豫不决时,只要你够坚定,那么,你的意见就是他的意见。这是庄旭多年来与人打交道总结出的必杀技,一直屡试不爽。
果然,在稍稍犹豫了片刻之后,庄槐下了决心似地说道:“阿弟说的是,待会儿我就找人回话,推掉他们家的……”
不知怎的,通过这几句短短的对话,庄槐突然觉得二弟身上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从前,二弟虽也能侃侃而谈,但也仅仅是侃侃而谈而已,并不具备眼下的这种沉稳镇定的气度。
这种气度,就是他所见过的乡良人这样的官吏身上似乎也不大具备。
难道是这次摔伤后,将二弟摔开窍了,将那些圣贤书都领悟了?庄槐疑惑地重新打量了庄旭一眼,见他微闭着双眼,好像并不打算再开口,忙结结巴巴地说了句阿弟你好生休息,向庄姜氏使了眼色,俩人蹑手蹑脚地退出屋去。
见状,庄旭不由地冷笑了一下——这对势利的兄嫂,看到自己有些用处,态度变化可真快啊。
他一面想着,一面向身畔的季姒望去,小丫头原先脸上凄苦的神情如今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代之的是重压释放之后的自在轻松。
这才是她这个年纪该拥有的啊。瞅着季姒娇憨的小脸,一种父兄般的情怀在庄旭心中油然而生,他知道从此刻起,自己真把她当成妹妹看待了。
唉,这事还未过去啊,该怎生办才好呢?庄旭不知不觉拧紧了眉头。
“二阿兄,你……这样靠着累不累,我还是扶你到床上躺下吧。”半天不曾开口的季姒见他脸上倦容依旧,关切地道。
二阿兄帮了自己这么大的忙,她真不知怎么感激才好,唯一能做的只有更好更细心的照料他。
“不用,阿兄就想这么坐着,一个人静一静,想些事情。”庄旭微微一笑,摆摆手道,“阿妹,你也歇着去罢,这些日子来你也累坏了。”
他这话倒也不是随口说说的,刚刚穿越过来,他的确有一大团的思绪需要理一理,他要尽量想得多些,想得深些,看看在这个乱世中他能做些什么,都有些什么样的机遇……
有句话说的好——假如你看不清远方,那你同样也看不清脚下。意思就是一个人做事如果没有目标和方向,那么,就会很容易迷失在过程中。
庄旭眼下要做的就是定位自己在这个时代中的目标和方向。
“二阿兄,我不累,你伤势才好,还要人照料的,我要留在这里……”
“听话。”庄旭爱怜地抚了抚她的秀发,道:“你不听话,阿兄会生气的。去吧。”他目光盯在她的麻布襦裙上,心想:“小妹,你等着,待二阿兄有钱了,一定给你订做一套又一套的丝、帛襦裙。”
感觉到二阿兄的语气温和亲切,但却偏生让人难以抗拒,季姒无奈,只得从草席上起身,走出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