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壶里的酒终于见底了,他仍不相信,把酒壶放在耳边,使劲摇了摇酒壶,又将它倒置过来,见没有酒滴出来了,这才信了,撩开车帘子,用力一挥,酒壶在黑夜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远处的街道上,跌了个粉碎。随后他放下车帘,索性摊在马车里,长手长脚地斜倚着,冷眼斜睨着长歌。
过了半响,他终于开口:“你跟着我做什么?我,这个被人忘记的人,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你跟着我作甚?”
说话间浓郁的酒气,长歌不愿回他,瞧见他手上的伤口又开始渗出血来,于是移过身子,挨近他,蹲下身,把着他的手,翻过来仔细观察伤口。
伤口被他刚才用烈酒浇过,没有赃物了,刚才手动牵动了伤口,皮肉间渗出丝丝血迹。长歌摸摸身上没有可包扎的绢帕了,低头瞧见自己细白的衣袍,用手翻起衣袂,迟疑了一下,抬头见他意味深长的眼神,再看伤口,心说顾不得许多了。手上一用力。撕拉一下,探手撕下里衣的一角,然后迅速把衣衫整理,用外袍遮下破损的里衣。
她若无其事地拉过他的手,把刚才撕下的布条轻轻地覆在伤口上,细细密密地包扎好,怕不小心触动了伤口,手更是放轻了许多。
易绍祁醉眼微睁,任她撕衣为自己包扎手上的手。醉眼朦胧看她专心给他擦拭伤口,细细包扎。那一低头的温柔,颈间的发丝,随意贴在白皙的颈上,随着马车颤颤地抖动着。他困惑自己为何不甩开她的手,失去了抵抗之力。他有点恼怒,可又贪恋这种温馨,一时呆了。
不经意中,酒劲齐齐涌上来,抵抗不住,一歪头倚在长歌的肩头竟昏昏睡去了。
感觉到他的头落在自己肩上的重量,她身体不能一僵,心顿时像初生的朝阳在翻腾的海浪中跳跃。脸顿时火烧般灼热,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柔声道:“伤口包扎好了。”然后稳着呼吸,等着他听到后醒来,然后好移开身子。
但易绍祁已经稳稳入睡梦中,沉而平稳地呼吸在长歌的耳后,颈间撩动,带动了那几根碎发,扰得长歌痒痒的。
想他一定是睡着了,鼓起勇气,想用手去推醒他,手指刚触及,指尖碰着了他冷硬的皮肤,像是被蜜蜂刺了一下,手一下又收了回来。
僵着身体又不敢动,心悬在空中,不知该着落在何处。推开不是,不推开也不是。只闻马蹄滴答滴答地踩着石子,和车轮滚滚,吱吱呀呀。
耳边是他沉稳均匀的气息,想起第一次见面,他孤傲而冷漠,这次又悲愤愁绪万千。长歌好奇,他是什么人?想着,并慢慢转过头去偷偷瞧他。
长歌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挑开他面上的乱发,狭长的眼几乎没入鬓,长长的睫毛,把冷漠与不可测的神秘统统关在紧闭的眼中,此刻他更像无辜的婴儿,憨憨地熟睡,只在眉间轻点那退不开的踌躇。
他是那么神秘,那么狂妄与冷漠,长歌自言自语道:“你是谁?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易绍祁。”冷不防熟睡的他,蓦然醒来清晰地吐出三个字,偏转了头,从长歌肩上移开,靠在马车上,只依然闭着眼睛。
他知道她女孩子家,怕自己睁眼看见她窘迫的样子,更加羞怯,故而闭着眼睛,装作无所谓的态度。
长歌整个人一颤,就要跳起来:“易绍祁,你为何装睡?”
想到刚才自己那样端详他,他都知晓,女孩子家被对方看透了心思,长歌恨不能这夜更深一些,把光都藏起来,好遮挡她几乎燃烧的脸。
他掀开眼皮细细的一条缝,懒洋洋地说:“刚才,我是睡着了,只是你一直盯着我瞧,又把我吵醒了。”
“你这个人,怎么这般不讲道理,明明是你欺我,想了法子捉弄于我。”长歌真有些恼了。
他朗声大笑:“我说错你了吗?难道刚才不是你细细瞧我吗?还问我是谁,看我好心告诉了你我的名字,你倒怪罪我捉弄你。浅浅,我可有说错?”最后他故意说了她的小名。
“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小名?”长歌大惊失色,她的闺名都不易外传,何况她的小名,更是少有人知晓,且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这样称呼她。
“我不是告诉你,我是易绍祁吗?怎么才一会儿就不记得了呢?你要记住,这一生你必须记得易绍祁三个字。若你不喜欢我叫你浅浅,可以在下次再相见时,你亲口告诉我你的闺名。”
“我为何这一辈子一定要记得你的名字?你我只是陌路相逢的人,为何还有下次见面?不管你是谁,我与你再不相见。”他话语中的霸道让长歌不禁生气了,第一次这样咄咄逼人地说话。
“如果你现在想说,我也不拦着你。”绍祁嘴角一牵,淡淡而笑,对她的怒意视而不见。
长歌知被他戏弄了,咬着嘴唇,不说话。
他衣袂随风,一挑帘子,跳下马车,举步离开。
“你要去哪里?”他行动神秘难测,突然之间跳下马车要离去,长歌不明白他这是要去哪里。
“既然有人不待见我,何必赖在这里惹人厌烦呢。”他负手,背着长歌。
“长歌。”声音轻若蚊蝇,言毕,心里懊恼怎么会着魔似的说出了口,又心下轻松。
他背影不见停,也不作任何答复,人已经走出几步,也不知他是否听见了长歌的名字。
车帘垂落,遮挡了长歌的视线。长歌却听见车外是自己砰乱的心跳,他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心跳声里。
易绍祁听着马车离去,他一边走,一边自语:“长歌,不,浅浅,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马车在街上疾飞,长歌问车夫:“莫氏山庄还没有到吗?”
车夫不回答,只是马车越越来越快,长歌心说不好,大喊:“快停车!”
车夫回头,抛出一块手帕,一股香味沁入长歌鼻中,她一晕,便倒下,什么也不知道了。
马车不停,仍在街上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