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明白九王爷的意思,原来竟是李晏。
九王爷早就知道的,而李晏...她突然就想起先前在莲池桥上的情形,他也问过她插的那根累金镶玉步摇。她当时解释的那样清楚,他不会不知道。
原来他一早就知道,原来他一早就在瞒她。
她神色恍惚的坐在潮汐殿新制成的软木小榻上,手里的一角绣黄花的白底丝帕落在了脚边也不自知。
小婵拿银盘托了一碗颜色墨黑的汤汁站在她身旁,“小姐,先前皇上根本就不认识你,况且,王妃的死或许也是有其他缘由也说不准。你不能这样怪皇上的。看在小皇子的份上...”她将刚盛好的汤药从银托盘里端出来,“就是小姐不想喝,也得为肚子里的小小姐或小公子着想着想不是。这药是水仙刚刚煎好的,得趁热喝了。”
连翘这才有了动作,视线缓缓转向小婵手里的药汤上。
小婵说的对,其实他那时并不认识她,他也未必是有意...可是,他毕竟还是杀了娘亲。他杀了那样疼她的人,叫她怎么能当什么都没发生?况且,他后来明明已经知道一切了,却还是欺瞒着她,叫她怎么能不恨呢?
她不觉将左手慢慢托在小腹上,隔着纱裙,仿佛能感觉到那里的温软气息。这样一个小小的地方,孕育着一个更加小的生命,不过才四五个月,却像已经与她共存了四五年一般。毕竟是他的孩子,毕竟她是喜欢他的。
她接过小婵手里的墨黑汤药,一口口的喝了下去。许是心情苦涩,连药汤都微微泛着不同以往的酸。
她还是去了养心殿,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听他亲口承认娘亲的死是他所为,他一直以来都在欺瞒她。还是想听到他矢口否认,告诉她一切都是九王爷在胡言乱语。
连翘去的时候,李晏正在雕龙刻风的长卷桌上批示一叠叠的小折子。辰媛竟然也在,正从三层的红漆盒子里往外摆点心。
她根本无暇顾及旁边的辰媛,礼也不去行,直直的就去问上座的李晏,“是你对不对?”声音却是轻的又轻,仿佛是不敢出口一般。
李晏从成堆的奏折里抬起头,瞧见是她,墨黑的眉头皱了皱,似乎是没听见,稍显倦意的面上是淡淡的关心神色,“怎么不在潮汐殿里歇着?”
连翘抿了抿唇,声调微扬的又问了一遍,“是你...杀了我娘对不对?”
她话音方落,李晏神色大变,面上瞬间寒凉一片,“谁告诉你的?”
她闭了闭眼,心却是慢慢沉下去,沉下去,原来都是真的,“是真的了...”她原本还傻傻的抱了一丝希望的,明明知道是真的,她还是不愿相信是真的的。她吸了口气,停了停,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想来你也早就知道了的...”可是却从来不肯告诉她,从他知晓的那天开始,明明有那么多的时间,他却不说,他都不肯说!哪怕他亲口坦承了,也比从别人嘴里知道的强一百倍。
“谁告诉你的?”李晏的声音听来更加冷,几步走近连翘,单手就握了她细瘦的小臂,狭长的眼睛也是微微眯起来,“陈浣?”
连翘用了力的甩开他扣住她小臂的手,眼睛里红了一片。到底是忍不住了,眼泪在眼窝里滚了滚,便顺着光滑的脸颊滴下来,“与是谁告诉我的有关系吗?”她抬了头问,又跟着点了点头,“皇上怎么不早说?”
“我娘那样一个温柔知礼的人,她不过是个普通的良家妇女,至多也就是有个王妃头衔罢了,还是不得宠的。她怎么就开罪了皇上?”
李晏墨黑的眉头紧紧拢在一起,只瞧着她。薄薄的嘴唇似乎是动了动,终究却只是微微抿起。
他不说话,另一位却是忍不住了。
“傅嫔,你不要欺人太甚!”辰媛一身朱纱长裙,挽了长长的正红披帛,浅浅至连翘身旁。连翘才注意到她,听见她此时说话了,只半抬了眼看了看,并不理睬。
辰媛嘴角微翘,冷哼一声,“你有什么资格来质问皇上?你做的那些好事...”
“闭嘴!”李晏突然在一旁轻斥。
辰媛转了身子瞧李晏,面上是一派委屈的样子,“皇上,您整日明里暗里的护着她她不领情也就算了。如今她还有脸来质问您,臣妾替您不值!”
李晏似乎是轻轻呼了口气,狭长墨黑的眼睛轻轻合起来,似乎是极无力,“朕叫你闭嘴。”
辰媛眉眼轻挑,两只手极贵气的拢在一起,背对了李晏,冲着连翘微勾了勾唇角,突然就大声斥道:“你千方百计的不愿侍寝也就罢了,不承皇上恩典,却去私通云尚的陈浣!枉费皇上对你那样好,傅连翘,你良心被狗吃了吗!”
李晏闻言忽而扯开正对了连翘斥骂的辰媛,面上一片大怒,几乎是咬牙切齿,“朕叫你闭嘴!”
辰媛跌跌撞撞的退在一旁,索性不顾了皇后形态,继续大声斥道:“皇上为了你,甚至已经接受了你肚子里的孽种,要那它当亲身孩子来养!你平日里的逢场作戏,在宫里兴风作浪,甚至害我流掉皇上的亲骨肉...皇上明里头罚你,可哪一次叫你受了多大的处罚了,你哪一次是少了一根头发了...”
辰媛后面的话她就已经听不到了,只觉得先前那了了几句却是又尖又利,字字就扣在她心口里。连翘整个人都怔愣住。
她十指渐渐冰凉,连着心也是寒下去。她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的清清楚楚,可是连在一起,她却仿佛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什么叫“孽种”,什么叫“私通陈浣”,什么叫“千方百计”...
她想抬眼去看李晏,眼皮却像是睁不开一般,只是维系着半闭的姿势一动不动。身子也是动弹不了。
脑子终于缓缓旋转起来,她也不知会怀上孩子,只有那么一次...
辰媛说她私通陈浣,她说她怀的是别人的孩子。她不生气,她一点也不生气。她只是万分平静的动了动嘴唇,“皇上是这样以为的?也以为孩子...是别人的?”
她的声音实在是轻,传在李晏耳朵里,却是一字不差。
他只不言语。连翘等了许久,他都只不言语。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那么久都不去看她一次,西南战场回来没有看,关进清心宫没有看,那么久,她怀孕四五个月,她见他的次数,连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却是原来如此...
他不相信孩子是他的,他从一开始就认定了孩子不是他的...原来如此...
辰媛还在嗡嗡直说,“不知好歹!皇上根本可以找人暗暗杀掉你...皇上为了你,这样的九五之尊,竟然能忍受你肚子里的孽种...还不舍得伤害你丝毫...”
孽种...孽种...
她不禁轻轻哼笑一声,脚下虚踩了一下,却终于可以抬起头来,眼前的李晏却只是模糊一片,只觉得怎样都看不清,“原来皇上对臣妾这样好...”她摇摇头”呵呵“轻笑起来,“原来...这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