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日,连翘便见着了要与她同册的另外三妃。
因为已经入了夏,天气总是温暖无风。长公主在莲池桥前的大片空地上搭了红纱制顶的大亭子,命人用十数根细长的黄漆木在边角撑着。整片整片的红纱,因为长,许多都垂在黄漆木旁。被着了青衫白罗裙的宫女们细致地挽在细长的黄漆木上。
那日里天气亦是好,水洗过般的天空。散散的浮了三三两两洁白无限的云朵。连阳光也是柔和的淡粉色。
长公主宴请了两桌,大大的红纱亭里却是满满的人。随行的侍女尽数围在纱亭的十数跟支顶的木头旁。简直要将中间的十来个主子都围起来。
“你们都一个个巴巴围着做什么?扰了主子们的眼不说,更遮了美好的日头。”
长公主用银筷子挑了挑纯白瓷碗里的四色丸子,皱了眉头道。她身旁立着的魏忠慌忙躬身道,“奴才该死。管制不力。扫了长公主的好兴致!”手大幅度的朝四方的侍女们摆摆,“都听见了,无论跟着那位小姐的,都下去待着去。”
说完朝旁边主位上端坐的李晏双手做了个缉,“奴才告退。”
见魏忠退出了纱顶亭,原先挤在亭子里的随行侍女们亦纷纷退去。
如此,宽阔的纱顶亭便只余下了八人,正正好好的坐了八位。
李晏,长公主,辰媛和长平坐了一桌,她和其余三人坐了一桌。
连翘一直低着头,从落座起便细细饮着手里的百花茶。在旁人看来,她手里握着的景泰蓝的茶盏,倒成了宝贝。已经过了一刻钟了,里面的茶水从未添过,却像是永远喝不完一样,她总是喝,还总是有。
其实哪里是一直有,她分明是一直都没有喝。
一刻钟前,她见着了与她同坐的三妃。据长公主状似无意的有意介绍。连翘知道,那位眼睛尤其大,着了一身玫红的是苏太尉的嫡女苏潇潇。浑身插满珠翠的那位,是六部尚书的小女儿钱灵珠。都是貌美如花的人儿。她一一点头笑过。待到第三位时,便是怎样也笑不出了。
若不是在这里再次见着她,连翘几乎已经忘了还有这样一个人。即使是入了宫,她发髻上别的依旧是一朵颜色素雅的绒花,甚至连耳上戴的,也是银丝坠的淡黄色小花,也是娟制的。她安安静静的坐在连翘身侧,怎样看怎样的淡然自若。气质与先前见时有了偌大的差别。
连翘怎样都想不到,这最后一位妃子,竟然是倾城,在平壤李晏府邸里的倾城。
她有些想不通,原先的熹微成了兰陵也罢。现在,倾城怎么成了待册的皇妃?她只觉得诡异。
苏家有势,钱家有钱。这两大家族做李晏的后盾无可厚非。
可是倾城有什么?若说有李晏的喜欢,也不对。他要真瞧中了倾城,早在平壤就该纳了她。倾城更是没有一毫欢喜的样子。比起苏钱两人的面若桃花,就要被封妃了,她真是显得太过宠辱不惊。
脸上虽挂着虚虚的浅笑,眼睛里却是浓的化不开的忧愁。
连另一张桌子上的长公主也瞧了出来,她冷着声音问倾城,“顾小姐好似不开心,莫非是对本宫的宴席不满意?”
倾城哪里防长公主突然来这样一句,慌忙从座位上站起来,“倾城不敢!倾城身子有些不适,故而没精神。长公主息怒!”
长公主却不说话,拿银筷子在面前的一道素禽百汇里随意拨弄着。众人都微微变了脸色,还未册妃,便遭了长公主讨厌,日后还怎样在这趋炎附势的宫里待下去?最主要的是,这长公主,真真是不好相与!
连一直低首闷闷吃菜的长平也是不住的偷瞧倾城。只辰媛,依旧是不动如山。
倒是李晏开口说了话,他声音低低的,待了丝丝的笑意,“姑母,今日只是寻常家里聚会。她也没做错什么。您这样,往后怕是没有人敢受您邀请吃饭的。”
长公主瞧了李晏一眼,拿依旧保养得宜的手朝依旧低头站着的倾城摆了摆,“皇上为你说话,本公主怎么敢再叫你跪着呢?先坐下吧。”
倾城松了口气的落了座,旁边的苏潇潇和钱灵珠都朝她递来宽慰的眼神。
长公主瞧见这桌的情形,朝李晏露了奇怪的笑,“姑母不过刚叫她站着,这还没封妃呢,皇上就舍不得了?”
她话音方落,先前瞧着倾城的两人都微微皱了眉头,眼眼在倾城脸上瞧来瞧去。
李晏也是笑,并不言语。
长公主还是笑,“本宫听说,皇上早早便与顾小姐见过面的?”
“恩。”李晏点了点头,似乎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便只恩了一声,算是回答。
这单单一个字,却是连先前淡定非凡的辰媛也抬了头,定定地去看倾城,似乎要从她脸上瞧出些什么来。其他两人更加沉不住气,满头珠翠的钱灵珠小了声道:“难怪皇上替她求情,原来早...”后面的话听不清楚了,可是瞧着钱灵珠的神情,想来并不是什么好话。
一顿饭吃的人浑身不舒服。倾城更是如坐针毡。
不过是各个妃子见见面,也叫李晏先瞧瞧他几日后的妃子们,究竟是长得什么样罢了。很快便宣布结束。
绕是宴中菜品丰富,连翘依旧是食不下咽。等到散了席,统共也没吃三口白米饭。小婵过来搀她时,贴着她耳旁道,“小姐,那个顾小姐不是先前在平壤府上的侍女吗?方才我在底下,还瞧见了皇上做皇子时府上的另一个侍女呢。真奇怪。”
连翘瞧了一眼走在前头的倾城,眉头不觉皱起来,“确实是皇上先前府上的侍女。现下过来做皇上的妃子,是有些奇怪。”
倾城是以怎样的身份入选李晏四妃里的一个的?据她所知,没有一定的家势背景,如何能进的来宫,长公主又是怎样选的?
连翘记得,倾城是怎样对熹微。现下熹微以兰陵的身份待在李晏身边。李晏又怎会让倾城做他的妃子?
她正费力想着,着了一身的“八宝团副”灰黑衣袍的魏忠突然停在她与小婵身前,神色依旧是恭恭敬敬的,“公主,皇上在莲池桥下有请!”
连翘抬眼望去,莲池桥近在眼前,水面上波光粼粼。像被人散了无数的碎银沙一般。桥下岸边,着了一身“如意呈祥”纹样的湛蓝色长袍,对着她挺拔而立的,不是方才还端坐在宴席上的李晏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