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礼,就是嫁入皇室的皇子福晋拜见皇上、娘娘,然后分别给太子、皇子们福身、敬茶、装烟、谢礼,这也是进入皇族的第一次亮相,所以宛凌格外在乎,容不得半点差池。这一大早天未亮,宛凝和未央就爬起来烧热水,洗漱后的宛凌端坐在台前,任由身后的丫鬟用桃木梳沾了桂花油,简单俐落的梳着她的长发,一块金镶玉的扁方,宛凌的长发左一下右一下的绕来绕去,扁方左右各有一个孔雀嘴衔着环,未央将与吉服颜色相符的银珠靛青色穗挂上,剩下的头发在未央的巧手中转眼就梳出个精巧的发髻,再挑出简单大方的珍珠流苏的发簪插好,接下来为她上妆,再为她换上皇子福晋的吉服,一双绣花镶珠的盆底鞋。收拾妥当之后,十三阿哥也已来到屋前,见装扮好的宛凌一步一步的走来,扶着她的陪嫁丫鬟一袭月白色绣紫花的旗装,长发简单的绾在脑后盘成一个髻,单单只有一根紫玉簪做装饰,而面容则永远遮挡在那层面纱之后。十三阿哥胤祥突然有一丝奇怪的感觉,这面纱后的面容,真如马尔汉所言那般狰狞可怕吗?
来不及多想,一行人已然抵达东华门,十三阿哥收整心情,和福晋简单交谈几句,便随皇上身边的管事太监到大殿去了,而内宫女眷则都聚到水榭吃茶,静待皇旨。刚到水榭门口,便听到从里面传来的爽朗笑声,在笑声中,一个温柔低沉的声音带笑的说道:
“九妹,你这张嘴啊,一会可遮着点,别让新福晋难堪了啊!”
“四嫂,九妹也没说错啊,何况,这也不是我们的讹传,是事实呢!”
随着门口小太监的通传,门帘被挑起。房间内一阵香气扑鼻而来,宛凌握住手边宛凝的手,深吸一口气,轻步而入,缓缓低身行礼:
“兆佳·宛凌见过各位嫂嫂,之前因身子不爽未能及时与各位姐姐叙旧,还望多多体谅。”
“起来吧,咱们姐妹间没这么多礼。”
说话的,是排位最大的四福晋乌拉那拉氏,在座的还有四阿哥的侧福晋和八福晋、九福晋。扶着宛凌坐下,宛凝便垂手立在她的后面。一行女眷吃茶、闲聊,直到皇上宣众人过去。在大殿里那一片片恍人的黄色中,宛凝随着宛凌跪拜,丝毫不敢抬眼。家礼也是在四福晋的引领下左拜右拜,直至结束。
扶宛凌坐稳,宛凝刚刚喘了口气,坐在皇上下首的德妃便掩着不停的咳嗽,康熙爷关切的问道:
“你的风寒还没有好吗?”
“回皇上,还没有。”
这次盛京谒陵,各宫都奉了皇上的御令精简随扈。而德妃身边最贴心的丫鬟寒竹因受风寒被留在了京城,身边的丫鬟照顾难免不周了些。看德妃风寒渐重,皇上竟要把自己随行中的丫鬟拨给她,这下急得德妃连忙推托,就在此时,十三阿哥突然出了声。众皇子中,唯有四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和德妃关系最为亲密,听闻皇上的意思,四阿哥便开口道:
“额娘,让我身边的丫鬟过去伺候您吧!我年轻力壮的,有小太监跟着就成了。”
十三阿哥的开口令在座的不少人都有些诧异,一是因为平素的十三阿哥行事沉稳老练,从不在皇上面前争抢风头,再一,德妃的亲生儿子四阿哥随行的不止一位福晋,分派人手要比胤祥方便得多。可十三阿哥为什么要争取呢?就在宛凝想不透的时候,又一个声音响起,让她更为惊讶:
“皇上、额娘,臣妾斗胆,臣妾的陪嫁丫鬟已经跟随奴婢多年,细心稳妥,如娘娘不嫌弃,就让璃儿服侍左右吧!”
竟是平素里看起来柔弱的宛凌所说,她这一开口,更多的人将目光投向了十三阿哥一边,这时坐在九阿哥左手边的一位白净却略显胖的阿哥开口道:
“十三福晋可真是善解人意啊,自己身体未好,就把自己的贴身丫鬟送出来,真是感动啊,十三弟,新婚燕尔,可见你们夫妇还真是一条心呢!”
十阿哥的话,任谁听着都知道有揶揄之意,十三阿哥只是不好意思的笑笑,反倒是宛凌接了口:
“十哥说笑了,宛凌是新进府的,一直未有机会在额娘面前尽孝道,难免唐突了些,可也还是请其他哥哥们,别夺了我的这个机会。”
此时德妃娘娘连忙开口,想要替十三阿哥和宛凌解围:
“算了算了,我身边腊梅也还可以,不要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再唠叨了。”
“皇阿玛、娘娘,就应了儿臣和福晋的心意吧!”
“好,就看在老十三和福晋的孝心上,朕许了!”
很快这个话题就被众人抛在了脑后,可不明白的那个人,却是宛凝。看今天众人的表现,宛凝清楚的知道作为一个丫鬟或许就是一枚棋子,是十三阿哥胤祥用来获得皇上的信任的棋子,是十三福晋取悦德妃和胤祥的棋子。可宛凌总觉得,又不止简单的取悦皇上及德妃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为什么宛凌会在这样的场合突然开口,之前却未对她吐露一点风声呢?这一点也不像宛凌之前的行事作风。脑海里太多的疑问,宛凝左思右想,都没能想出一个答案……
德妃住所听荷斋
搬来德妃住所几日,宛凝都没有碰到什么难题。每天亲手熬制太医留下的药方,服侍娘娘喝药,偶尔帮她捶捶腰,念念书,日子过得倒比在宛凌身边还悠哉。在宛凝和腊梅的精心照顾下,德妃的风寒似乎好了很多,胃口也不错,腊梅便每日准备德妃平素喜爱的一些进补汤水。这日轮到宛凝当值,因风寒渐好,德妃的精神也愈加晴朗,午睡起后,她挑了一件鹅黄色的家常服,发髻简单盘在脑后,躺在卧榻上翻着诗书。而宛凝伺候着她。这时传来外面小太监的传应:
“四福晋乌拉那拉氏、八福晋、九福晋求见。”
端坐在房间软榻上的德妃放下手中的书,轻声的说:
“进来吧。”
宛凝走过去挑帘让开门,只见三位打扮高贵的福晋鱼贯进入,后面的丫鬟手中还端着一碗不知什么的汤水。按理说,四福晋带着八福晋和九福晋来请安是很正常的事情,之前也见过几次,可一切好似又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正想着,四福晋招手让那个端汤的丫鬟上前:
“额娘,以前常听四阿哥说您平时爱喝些补齐养颜的汤水,咱们几个想尽点孝心,这远在盛京,不如宫里顺手,一点心意,望额娘笑纳。”
“是啊,娘娘。前几日,我听屋里的丫鬟们说,盛京住着一位得道高僧,云游四海到盛京便住了下来,每月有一日为百姓义诊,很多患了疑难杂症的人都因喝了他的汤药而起死回生,没病的人要是有幸喝一碗他的汤药也可以调理身子。于是臣妾便带着丫鬟亲自上门去,求得这一幅汤药,希望可以帮娘娘祛除寒气,增补元气。”
听到这,宛凝心里咯噔一下:几日来,德妃的餐食、汤药都是经她和腊梅之手,今天这一碗,究竟是何东西,没人说得清楚。四福晋是四阿哥的嫡福晋,难道她会下毒手?莫非这汤水有问题,而四福晋是不知道的?可这福晋端来的汤水,估计德妃是不便推脱的,可如果真让德妃喝下去,那八成是要出问题的。要换平时,可能宛凝也不会多想什么,可偏偏昨晚十三阿哥来请安时,特意留下交代了宛凝:
“四哥收到线报,此次在盛京谒陵,有人想要毒害德妃,借此打击一些人。”
“打击谁?”
“具体详情你无须知道。只要记得,此次去听荷斋,你是最接近德妃膳食和汤药的,一定要小心再小心,知道吗?”
昨晚十三阿哥才来警告,没想到今天这危难就来了。还未容宛凝多想,德妃就满心欢喜的接受了。宛凝唯有接过那碗汤水,正不知该向前还是向后时,九福晋笑嘻嘻的说:
“娘娘,赐药的那位大师说了,这药要趁热服才有药效,我们姐妹几个诚心诚意的煎熬端来,娘娘快服了吧!也让我们担忧的一颗心可以落地!”
这不是逼着德妃娘娘现在就喝吗?宛凝手头又没有银器可以试毒!怎么办?
“璃儿,端过来吧!”
进退两难,不得已之下:
“娘娘,请允许璃儿先试药!”
“大胆奴才!”九福晋听闻宛凝的话,马上开口,“你怀疑我们三位福晋给娘娘下毒不成?!”
宛凝端着药跪下:
“福晋请息怒。自从奴婢到听荷斋服侍娘娘以来,娘娘的汤药一直都是奴婢负责的。奴婢没有怀疑、指责福晋的意思,只是为了娘娘的凤体着想,还请福晋息怒!”
这时,一向和善的四福晋开口了:
“九妹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人家璃儿姑娘也是为了咱们娘娘好,何况咱们不做亏心事,哪怕鬼敲门,就让这丫头试吧。”
说完,她点点头,宛凝便端起汤碗,小尝了一口。这汤药入口几乎没有任何味道,宛凝记起,在山上习武的时候师傅曾经说过,很多毒药都是无色无味的,而药材则往往带有明显气味。喝下药,宛凝并没有咽,而是含在口中,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不让德妃喝下这碗诡异的汤水,突然发现德妃的手暗中拽着她的衣袖,而宛凝则转头望向她,轻轻摇头,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不要喝这碗汤水。她们正对视的时候,九福晋又开口了:
“怎么样?没事吧?你快服侍娘娘喝了汤药吧,不然药力一散,我们不是白费劲了!”
宛凝心里正抓狂的时候,外头腊梅挑帘进了来,借着她给几位福晋请安的机会,德妃微微欠身,示意我挡在她身前将药倒进卧榻旁的花盆中。宛凝刚端起汤碗,便听到花盆鞋走过来的声音:
“腊梅,来,你来伺候娘娘喝下这碗药!这丫头不知是怎么了,耽误了这么久。”
眼看这九福晋就要走过来了,此时再倒药就太过明显,宛凝只能借着背对她的角度迅速的喝下这碗汤药。德妃看着她却又不能制止,自己掏出手帕故意在嘴角擦拭着道:
“盼海,你还是那么心急,看我这不是已经服下了嘛。”
见状,宛凝福了身退到一边,换了腊梅上前服侍。一口汤水下肚还不觉什么,可这一碗喝下,宛凝顿觉手脚冰凉,一阵刺痛在身体内流走,情急下她用内功将这股汤水逼在丹田处,转身奔出房间。往来到走廊闪进假山中,宛凝本想再挪动旁边的石头堵住缝隙,却不成想头晕脑胀,她立刻席地而坐,马上运功将腹内那团药水逼出来。一盏茶的时间,毒便被她逼到嗓间,刚要吐出来,却见那没有堵住的山口闪进一个人影,她忙要起身,毒便从嗓子里冲出来吐在地上,离它最近的一棵小草迅速枯萎。宛凝抬头望过去,想要仔细辨认,头却越来越晕,那个人蹲下来,扶住她,急急的问:
“你没事吧?!”
可接下来,宛凝的脑子一片空白,最后的记忆是十三复杂的神情和她那飞落的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