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宫里传出虎方伯拜见商王颂，商王大悦，晋虎业为侯爵的消息后，甘盘就知道这次伐邛的主将必是虎业无疑。
宫里传出的消息是，虎方伯业，因拓地有功，加之这次登人过千，解了商王登人不易的困扰，商王一时高兴，便要给虎业晋爵。
王旨出宫，写的是“侯虎”。彼时规矩，称“某侯”的，乃是世袭罔替的爵位；称“侯某”，乃仅止于此身，不及子孙的。
甘盘自然为虎业高兴，也为虎业担忧。
若是夏季登人，秋天进击，对邛一战，胜算自是更大。但现在大军进发，到得战场那日，天气已经转冷。虎方将士常年在南，如何受得了北地的冻。甘盘试过，那种冷，和南方的不一样，没有经受过的，很难让自己不受到寒冷的侵袭——风不一定很大，但只要有一丝丝从衣缝间透入，便是无法抵御的刺骨。
甘盘决定去看看虎业，如今的侯虎。刚看到侯虎的营地时，天空开始落雨，不大不小，淅淅沥沥地一直下。他和子昭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奔着辕门而去。
在王都城郊临时扎营，侯虎也像模像样的架起行辕，两架马车仰起，车辕朝天，相向而立，以辕为藩，便是营地大门了。
走近门前，持戈军士大喝：“来者何人？”
两人报了名号，军士一愣，看着子昭，显然是没想到这个还没完全长开的半大孩子，居然是王子。
军士跑步通传，又跑回来，对二人躬身，道：“侯爵大人正在商议军务，请二位随我来。”
营地零零落落的沿着山脚往坡上延展，一眼望去，甚为壮观。远处的大帐外的大旗被雨淋湿，垂垂黏黏地招展不开，偶有强风，看得出绣了一只人立而起的猛虎，张牙舞爪。
一些军士在树下躲雨，另一些则忙着把刚点燃就被浇灭的柴禾移到帐篷里，免得等下雨住了也没法生火。
对这些穿着毛皮，露出半边胳膊的人，子昭好奇地仔细瞧着，而甘盘却见怪不怪，很显然，很多是才被虎业收服的丛林蛮。
虽然不是亲眼所见，但在虎方的扩张中，关于这些丛林蛮的顽强战力，甘盘也没少听说。听得多了，酒肆的老板也能应客人的要求说上半天。
除了传闻，甘盘认真地研究过丛林蛮的旗子，为了适应丛林地势，这些部落的旗帜都不大，大多是细细窄窄的一条。路过一个营帐时，甘盘看到旗子上很抽象的绣着一只狐狸，他大声地对营帐边上蹲着的军士——说实话，若是换个地方，子昭实在看不出这人会是即将出征的大商的军士——说：“嗨！你们的老狐狸来了吗？”语调怪怪的，子昭明明听得懂，但和王都的口音却很不相同。
蹲着的军士仔细盯了甘盘一眼，显然答案是不认识，说：“大哥去大人的营帐去了。”说着，嘴朝着中军帐努了一下。
领路的军士很奇怪的看了甘盘一下，像是奇怪怎么这人会认识狸族的人。
甘盘指着狐狸旗，又指了指不远处的绣着一只长尾锦鸡的旗子，对子昭说：“在南边，每个部落都有一面这样的旗子。除了狐狸、锦鸡，还有的是绣着……”甘盘往更远处一指，子昭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一面绣着兔子的旗子，“……兔子。还有其他的动物，也有用树叶作为旗子的。”
“我见过驴子旗。”说话的是亲卫查至。“那次我和族人去打猎，看到一队驴车，上面的旗子就是绣着驴子。我大父看车辙很深，觉得车里东西应该不少，想去抢了来，谁知没抢到，反而折了几个人手。”
“那是更南边的部落，那里出产铜金，和这边的铜不一样，那里的铜挖出来就能用，绝无杂质，不用提炼。王都的最好的作坊，都是用的南边的好铜。”师父说。“据说南边的铜矿，离王都有四千里之遥，能从那么远的地方去往王都，自然有办法不会让你们给抢了去。”
子昭边走边四处看，果然看到很多颜色各异的旗子，只是远远的，旗子又被淋湿了，舒展不开，看不出上面绣的是什么图腾。
甘盘接着说：“在南边，我还看到有一支以鼠为旗的部落，在那呆了三天。他们说三百年前，他们曾经也是商族，也曾为王族，只因犯了事，被流放到那里。”甘盘看着子昭。“那里的族长说，他们不敢以子为姓，也不能以商为号，但心向大商，不能献享宗庙，便以鼠为旗了。”
“鼠？我大商不是以玄鸟为祖，以虁牛为吉吗？便是‘商’字，也是以辛为尊。”子昭皱眉，疑惑地问道。“为什么是鼠？”
“我也这么问过，族长说，几百年一直是这样，一辈辈流传下来的，具体他也不知道。”甘盘笑，对子昭说。“若是有空，你可以去觋宫找找，说不定能找到什么。”
还未到中军帐前，就见虎背熊腰的虎业弯腰从营帐中出来，看着甘盘，大声笑，甘盘也张开双手，快走几步，两人拥抱在一起。
“翱翔在高高天上的岩鹰，终于要在大邑商收起了迎风的翅膀吗？”虎业朗声说，拍着甘盘的肩膀。
甘盘看着虎业：“咆哮在丛林的猛虎，终于要在北方的草原上亮出锋利的尖爪了！”
虎业哈哈连声，对一旁的军士大声说：“酒来！”
两人端杯，郑重一敬，仰脖喝了酒，把杯子递还给军士，相视大笑。
虎业延请甘盘入帐，甘盘便介绍了王子昭，由子昭领先进帐。
帐外秋雨淅沥，却天光耀眼。子昭才进营帐，眼前光线一暗，正要睁眼细瞧，却见右侧暗影一闪，一个人影腾空跃起，豹跃虎扑般向他冲来，口中大喊：“着！”一拳打向他的面门。子昭欲待闪避，却已来不及，只好身子一沉，准备不等对方拳力用老，便团身欺进，以肩背迎上。
耳边两声大喊同时响起：
“休得无礼！”是虎业的喝声。
“来得好！”是师父甘盘的声音。
子昭听得耳旁拳风呼呼，却管不了许多，团身而上，肩膀在来人的胸腹间用力一顶。暗影“哎唷”一声，连连后退。子昭一招得逞，暗叫侥幸，退到师父身旁，看着对方。
“老狐狸看来腿脚都还灵便啊。”甘盘嘲弄的眼神看着来人。“先前在你的狐狸旗下没看到你，以为你两脚一蹬，撞树而亡了呢。”
“刚听到你在外面，正想趁你不注意给你一拳，报当年你给我的一拳之仇，谁知进来的是个小毛孩子。”被叫做老狐狸的呲牙咧嘴的正痛，左右握着右腕，嘶嘶连声，叫道：“老子正想收拳，被你一拳打在腕上，这小子又趁机在我胸口干了一下……”
原来师父的身手也是这般厉害，电光火石间，若非师父援手，怕是自己这一招也不一定顶用。
子昭从没看到师父出手，这次也没看到，听着老狐狸抚着腕子，连连叫痛，心里暗想，原来师父也是会武功的。
“坐下！”虎业对老狐狸说。“这位是当今右相大人之子，乃是王子。”见平日里桀骜不驯老狐狸依言坐了，心中满意，继续说：“你该叫大人才对。”
打发走各部落的首领，虎业把子昭让在上座，自己和甘盘相对，在子昭的下首坐了。
“这次来王都，已经听到你已经在右相大人的府上安顿下来，心中甚感欣慰。”虎业并不等子昭发话，对甘盘说。“只是此来庶务繁忙，未曾专程到右相府拜访，倒是劳烦甘盘大哥来看小弟了。大军不日征发，不知大哥何以教我？”虎业看上去五大三粗的，说话却甚文雅，子昭不禁暗暗称奇。
“此来正有几件事要和侯爵大人商量。”甘盘笑着说。
虎业可以说是他在一路游历中少有的朋友之一，难得的是，当时的虎方伯乃是一方之雄长，而甘盘不过是漂泊不定的游子。难得二人志趣相投，虎业也有一身抱负，甘盘原以为虎业志不小、才不疏，正是可以辅佐之主。不过相处日久，甘盘却看出，虎业心底有柔善的一面。心底柔善，为君佐则可，为君却不行。于是执意离开。
而今虎业即将手持兵符，挥师北进，甘盘自然要将自己看到、听到、想到的，和这位志得意满的新晋侯爵大人说说。
“愿闻其详！”
“第一，精兵。”甘盘收起玩笑神色，也不和虎业寒暄，弯起一根手指，正颜道：“我看大人这次登人，不少是才收服不久的丛林蛮。丛林蛮的单个战力着实不可忽视，但军阵对垒，讲究的是步调一致，七步一整，三击又一整。若不然，临阵乱了阵脚，绝无胜理。”
“现在训练士兵，怕是大王不给时间了。”虎业听了摇头，看看帐外秋雨，道：“这天气，也不给时间啊。”
“那就把单个战力强、一时间无法训练过来的，另编一师，为奇兵，不事对阵，专事扰袭。”甘盘说。“仓促间另编一师，就不得不打破部落规制，只怕各部落的首领那，大人还要费不少口舌啊。”
虎业点头，表示知道了。
“第二，缓进。”他又弯起一根手指，对虎业说。“现在北进，到得北地，已是初冬，将士的御寒衣物要备好，每日行军的粮草要备好。北地无法就地征获粮草，若是冒进，一旦粮草跟不上，便是绝境。这点要切记！”
虎业点头，说：“关于粮草，我已禀报大王，大王说了，粮草自有亚进和妇杞调度，不是问题。”
甘盘想了一下，手指蘸酒，在案几上画：“这是王都，邛方大约在这个位置，大商最前方的戍师在鬲地。”用手指重重地在案几上点了几下，“你一定要和鬲地的戍师配合好，守好这里，万不可失！”
虎业皱眉，说：“鬲地的守将，听说是个羌人？”
“也不全是。”甘盘说，“已经和大商通婚好几代了。”
“另外，缓进还有个关键，”甘盘没理会这个话题，接着说，语气凝重，“斥候！每日行军，斥候必先探明四方二十里的情况；每天扎营，斥候必至营地二十里以外。进虽缓，心却安。”
“第三，勿分师。”甘盘弯起第三根手指。“分几路进击邛方搦战，和邛方主力接战的可能自是大增。但邛方兵力虽少，若是对我师各个击破，只怕能最后能回到王都的，十不足三！”
虎业避席，对上首子昭一拜，又对甘盘一拜，口中言道：“谨受教！”甘盘连忙回礼。
出得营地，甘盘回望缓坡上散落的帐篷，叹一口气，说：“此役凶险，但愿虎业能不负我此行。”
子昭回味着刚刚师父说的那些话，忽然问，“甘盘师父刚刚在案几上说的鬲地，为什么那么重要？”
“鬲地戍师负责守卫的，是灵石仓。”甘盘北望，目光瞬间变得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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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惯例有点乱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