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
“哥哥,东西都准备好了。”李青雨把最后的香烛放进书箱。
李青山一把背起,走在前头,招呼一声:“时候不早了,我们走。”
小雪又开始徐徐降下,雪中两道瘦小的身影,一身白衣,头戴斗笠,慢慢前行,落下一深一浅的脚印,转而又被雪花覆盖。
白水镇依山而建,中间一条大道横贯南北。虽然称为镇子,但是这里穷乡僻壤,镇子四周连城墙都未建,只是围着高高的木栅栏。
木栅栏由纯乌木组成,即使不能与城墙相比,也是颇为坚固,遇到以力量著称的蛮牛冲撞,也是奈何不了。乌木木心是大齐王朝普通军队武器——弓,其弓身的主要材料,乌木木心坚韧而不失弹性。
向军队出售乌木,这也是白水镇最主要的经济来源,附近的村民大多都会上山伐木,然后卖给木商,绝对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白水山外围最不缺的就是乌木。
天空虽然飘着雪花,但还是有许多百姓行走。
“李秀才,您这是上山祭拜母亲吗?听老李那樵夫说,山上的路被昨夜的大雪覆盖了,连方向都难以辨认,而且路滑,你们当心点。”
刚出门不久,看到李家兄妹,立即有热心路人提醒道。
“李秀才,谢谢您写的对联,有空来我家坐坐啊。”
李青山一一点头回应。
望着渐渐消失在雪中的背影,纯朴的百姓纷纷叹气。
“多好的一个娃儿,老天为什么对他们那么不公平,父亲不知所踪,母亲被那何家逼迫至死,可怜了。”
“谁说不是呢,那李长风也真不是东西,如果是不是他硬去参军,小娃儿用得着受那么多苦吗?”
“多孝顺的娃,我家那小子成天就知道鬼混,如果他有李秀才一半安稳,我就知足了。”
……
“哥,附近的乡亲真好。”
“是啊。”李青山轻声应着,内心思绪颇为良多。虽然他们兄妹无依无靠,但是附近的邻居对他们极为照顾。可以说没有邻居的帮衬,他们兄妹绝对熬不到现在。
如今母亲大仇已报,剩下的便是对没有音讯的父亲的牵挂。
“小雨,能行吗?”李青雨有些心疼地看向妹妹,冷风从衣服缝隙灌进她纤瘦的身子,让她瑟瑟发抖。
李青雨咬了咬牙关,摇了摇头以示无碍。
两人相依为命的这一幕,让人心碎。
两人慢慢走着,越往镇中心,人群越密集。
“哟,这不是我们白水镇的神童李青山么?九岁能赋诗,怎么十六了还是个小秀才?”忽然一阵怪异的腔调从前面传来,嘲讽之意浓浓。
熙攘的人群中挤出五人,为首的青年锦袍戴冠,背后披着一裘白貂披风,远处一看似是人中龙凤,然而那怪异的腔调让那丝好感瞬间破灭。
其余四人皆是高大壮硕,跟在华服青年身后,显然是青年的随从。
五人出现,将李青山两人围在中间,挡了去路。
“让开!”李青山淡淡道,头也未抬,见不到他脸上的表情。而一旁的李青雨似乎对来人甚是惧怕,转身躲到李青山身后,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
“不让又怎样?难道用你的尺许毛笔来扔我?哈哈……”青年仰头嘲笑,笑声尖锐刺耳,其余四人也跟着应和。
“你们这些贱民,不能练武,除了混吃等死又或者靠写书卖字为生,有何作为?哪能像我等武者威风八面,金戈铁马肆意杀戮!”
人群的妥协让青年更加肆无忌惮,眉头一拧,顿时尖声道:“没用的废物!”
金戈铁马,快意恩仇,武者的世界谁不向往?但是,对于只能维持温饱的贫民而言,练武只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废物一词让李青山心中一颤,忍住上涌的怒气,厉声道,“何宏,让开!莫欺人太甚!”
拥有了曹文林的记忆,李青山对何宏已无半丝惧意。
何宏对他的羞辱显然不是一次两次,李青山从最初的反抗到后来则是一片平静,所谓的成长便是慢慢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始终铭记着一句古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十年来的羞辱,我李青山定要你何家百倍偿还!
来人便是何家之子,何宏!
何家是白水镇唯一的贵族,大齐王朝除了官爵之外,还有贵族一称。只有到达县官以上才有资格封为贵族,想来是何家祖先有功,虽然家道中落,但也不是平常人能比的,至少在白水镇,何家的话,无人敢不从,即使是镇长也要看着何家的脸色办事。
天阙大陆武者有五境,炼皮、锻骨、化筋、换血以及最后的先天之境!武者达先天之境,虽不能裂山断河、飞天遁地,但拳头也能轻易碎裂巨石,其先天之气更能破碎玄铁!
每一境又分初期、中期、后期、大圆满四层。而何宏十六岁已是炼皮大圆满,气力达到五百斤之多,可轻易生撕虎豹。十六岁的炼皮大圆满,其前途可想而知。参军得到都尉一职轻而易举。而且何宏还有贵族的头衔,因此在白水镇,他嚣张跋扈也是无人敢反对。
“哈哈……”仿佛听到了莫大的笑话,何宏仰头大笑,“欺人太甚?我何宏就欺你,那又如何?”
“李青山,你这废物,我见你一次便羞辱你一次,我要让你活得像狗一样,没有尊严!”何宏面色狰狞。
“要不然,你去哭着喊着叫你父亲过来啊!”何宏眼珠子一转,顿时笑道:“忘了,你是没有父亲的野种!哈哈……”
何宏的笑声刺进李青山的耳膜,牙齿咬的咯吱作响。
“你无耻,你才是野种!”李青山身后的李青雨听到何宏的辱骂,不由两眼冒火,就欲上前。
李青山一把拉住她,摇了摇头。
“哥,他欺人太甚了!”
两人在同一个私塾上学,李青山被教书先生称为天才,饱读诗书,为人聪慧睿智,这些都被白水镇的人称道。而何宏自认为也是一翩翩公子,而且武道天赋极高,却不为白水镇的人称赞。何宏对李青山极为妒忌。
在李青山看来,何宏不过是幼稚的行为,但每每羞辱自己,乃至家人,就算泥菩萨也有怒气。李青雨以及父母就是他的逆鳞,谁都触碰不得。
何宏讽刺了几句,见李青山没有动静,他的力量仿佛打在一团软绵绵的棉花上,无处着力。冷哼了两声,便带着随从离去。
李青山看着何宏消失的背影,双瞳露出浓重的杀意,拳头捏得惨白惨白。
“哎……”待看到何宏纨绔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人群才开始叹气。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何家到底要害死都少人才肯罢手。”
“老天爷,如果你有眼的话,就降下一道天雷,劈了那何家吧!”
然而,天道无情,岂会为区区凡人而动情?
人群咒骂完,安慰了李家兄妹几声,渐渐散去,李青山眸子里一片冻结一切的冰冷。
“力量,我需要力量,能铲除何家,为母亲报仇,治好妹妹的病!”他心底一声声地呐喊着,此刻他对力量的执着超乎想象。
十年来每每被何宏羞辱,他内心怎会不怒?
……
大雪没有丝毫停止的意象,大片大片的雪花依旧随风飘舞,一片片落在李家兄妹身上,堆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雪渣。
出了镇子,没有栅栏阻挡,风势大上了几分。
两人行走在路上,一直彼此沉默着。
李青山被风雪吹刮地眯起了双眼,如果有人仔细一看,定能发现其深处的挣扎、疯狂、杀意。
李青山伸出大手,若有所思地轻抚着李青雨的脑袋,眼底闪出一丝疯狂之色,转而隐去。
感受到李青山的力度,李青雨把身子努力地钻进李青山的胸前。
李青山用披风紧裹着李青雨,两道瘦小的身影片刻融进了大雪中。
……
半个时辰过后,大雪终于不再落下,天地间被镀上了一层纯净的白色。
白水镇外六里之外的一座山峰上e,腰间被踏出两排一深一浅的脚印,山顶上一座被积雪覆盖住地土包拱起。
李青山将积雪刨开,露出土包前伫立着的木牌,铭刻着:母亲白清婉之墓。
“母亲,您曾说这是您和父亲两人相遇之地,孩儿把您葬于此处,希望您泉下有知,能够安心离去。”
“我和小雨两人过得很好,您不必担心。”
李家兄妹双膝跪下,叩三响,祭鱼肉,焚三香,烧白纸。
李青雨眼含泪珠,收拾着东西,李青山从怀中掏出一支长萧,望着远处的连绵山峦,轻轻吹奏而起。箫声空灵寂寞,飘荡在空中,将往日的画面带回。
“母亲,我能背诵古诗了呢?怎么样,孩儿聪明吧。”夏日黄昏的微光洒在宅子前院,将三道身影拉长再拉长。
李青山一脸得意地看着一旁的妇人。
“青山最聪明了,来,这是奖励给你的。”坐在藤椅中的白清婉轻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支毛笔放在孩童手中,捏了捏他的脸蛋,一脸慈祥。
“哥哥有奖励,雨儿也要。”右手边的李青雨嘴角嘟起,眉头微皱,显然看到哥哥得到了奖励,而自己却没有,心里十分不满。
“你这孩子……”说完,白清婉从颈中取下一道红色护符替女孩带上。
……
不管何时,李家的大门始终是开着的,即使是在寒冷的冬夜依旧为关。
大雪飘飞,白清婉常常坐在门口,一支长箫吹起无尽的悲伤,眼泪随之一滴滴落下。
“母亲,父亲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啊?何宏他们都说孩儿是没有父亲的野种,父亲会不会回来了?”孩童时的李青山紧紧地拽着美妇的手臂,眼神充满了希冀,额头、脸蛋上还有青痕,那是刚打完架回来。
“会的,你父亲总有一天会回来的。”美妇收起长箫,牵扯着笑容微微颤抖道。
……
临近年关还有半月,此时大雪未下,白水镇一片寂静。
隔墙忽然传来一道伴随着砸东西的杂乱声响。
“何平生,你死了这条心吧,我绝不会如你所愿。”
“婉儿,你又何必如此呢,那李长风五年没有丝毫音讯传回,恐怕早已经身死敌腹,你还是……”
“住口!婉儿,岂是你所能叫地,只有风哥才能如此称呼我。何平生,你赶紧离去,我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否则……”
“否则怎样?你这贱人,我何平生这是看得起你!”一道厉声传出。
“哼,我已经命人在你刚才喝的茶里放入了,春罗丹,那可是难得的催情之药,你是无论如何也抵抗不了的,今天不论你愿意与否,我何平生要定你了。”那人声音阴测测的。
砰砰砰,忽然传来一阵重重的敲击声,随后是何平生的一声尖叫。
随后,美妇的双眼再也没睁开过,她宁愿选择死,也不让人玷污,这是他对爱情的执着。
……
十年前的天真无邪,到如今的沉稳内敛,李青山两人这十年的经历可想而知。
箫声断,断风雪,雪白白伤情。
少年泣,泣衣衫,杉青青泪行。
十年前的一幕幕,铭记在内心的仇恨,再次浮现。
随后,镇子里的衙门竟然说是白清婉想要谋害何平生,却因为不小心失足撞在桌角而死,何平生依旧如往昔般逍遥自在。
听到这个,六岁的李青山不吵不闹也没有反驳,只是一个人在母亲坟前跪了三天三夜,最后昏迷过去。
是何家硬生生将李家拆地支离破碎,让母亲逝去,让他们从幸福跌入地狱。是何家在人前人后讽刺李青山一家,让他们人格备受侮辱。
有时候李青山非常记恨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要将母亲和妹妹弃之不顾?母亲受侮辱时,他和妹妹受人欺负时,所谓的父亲又在哪里?参军便罢了,为什么十几年杳无音讯,难道他已经将我们遗忘了吗?
如果可以,李青山此生定要寻到他,当面质问!
“哥,天色晚了,我们下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