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带着我登上宫墙,去看那凯旋的大军。
一路小跑到宫墙上,我从来没有发现西陵这个小小的都城居然有那么多人。路上是旌旗招展的军队,一眼望不到头,两边是夹道欢呼的百姓。
骑马走在最前方的是一个穿着金色铠甲,带着青铜面具的人,应当就是传说中的“兰陵公子”——西陵的皇帝。看不出面目,连身形都被厚厚的铠甲遮挡住了。紧随其身后的是几个将军,有中原人,也有关外人,年纪、风格也各不相同。
正在这时,一骑飞奔而至,在戴着面具那人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落后一步,紧跟在他身侧。
我眼睛一亮,那人是一诺啊。那“兰陵公子”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抑制住心中的激动,我知道决不能在这个时候跟他相认。眼光却是粘在他身上,一刻也不愿意移开。
从宫墙上下来,告别了小和。我回到偏殿,在柜子里找到一身宫女的服装换上,又将清野给我雕的玉梳插在发间。一切收拾停当,我端了一盏茶,施施然走向西陵王的寝殿。我已经打听好了,庆功宴之前,西陵王回了寝殿休息。
一路都没有什么人盘问追查。西陵的皇宫虽然破旧狭小了些,但也有它的好处。没有那么多侍卫宫人,没有那么森严的戒备。当然,前几天的特殊时期除外。
到门口的时候,我看到一诺正从里面走出来,一脸疲惫的样子。我忙向一边躲了躲,他像是累极了,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等他走远,我才移步向殿内走去。根据宫里的禁令,所有人等都不得轻易靠近皇上的寝殿。因此里面连一个宫人都未见。我心中纳闷,按照我这样的脚步声,清野不可能听不到,为何一点动静也没有。难道他根本不在里面?
直到走到里间,我才发现他在,而且是睡着了的。胡乱躺在床上,衣服也不曾脱,几缕发丝把大半张脸都挡住了,却挡不住一脸的倦容。衣服和脸上有干涸的血迹,混合着汗味散发出让人窒息的血腥味,就如同刚刚从修罗场走出来的一般。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印象中的他永远是明朗、干净、和煦的少年。
我用帕子沾了茶水,轻轻地替他拭去脸上的血迹和污渍。他像是被打扰了,不高兴地哼了一声。但仅仅过了一瞬,眼睛突然睁开,直直的看向我。
“橘儿!”反应过来的他,猛然坐起,大力把我抱进怀里,“你来了,真好!”
我感觉到背上有微热的泪水滴落。本来还恼火他再次抛下我独自离开的,此刻心中却柔软起来,把头靠在他怀里:“我戴着你给我雕的玉梳来了。你要兑现当年的承诺……”
“好!”我诧异于他回答的干脆,却不知道此前他心中的纠结远甚于我,直到我在这一刻出现,他才下定了决心。他又道:“燕西关一战打了一天一夜,我手里又沾满了血腥……你……会嫌弃我吗……”
怪不得他会这么累,一昼夜急行军,一昼夜厮杀,然后又是一昼夜急行军。最重要是心累,我听得出他声音里浓浓的内疚和痛苦。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我没有问出口,如果他想说,总会自己说的。
我把脸在他颈间蹭了一下,柔声说:“别想那么多,我知道你累了。”
他双手握住我的肩膀,看着我,迟疑了半响,说道:“你不怪我?”
我笑着摇头:“男儿争夺天下,本就没有对错。以前我看不明白是我少不经事。你是个善良的人,如果可以,你定不会肆意杀戮的。”
他“呵呵”而笑:“善良?东曜受两国夹击,情势危急。我若是善良,就应该出燕西关直奔东都救援。但是我没有,因我心中还是放不下仇恨。母妃为了她心中所爱,宁可放弃生命,也不愿陪伴我长大;父皇为了利用我牵制皇后的势力,刻意栽培我,后来又怕我功高震主,威胁他的地位,派御医毒杀我。所以我宁可看着他们覆灭,也做不来这个好人……还好,我还有你。”
我听得胆颤心惊,原来是这样,心中有微微的疼。可是若东曜真的亡国,子慕和雅颂姐姐怎么办?蔓芩姐姐怎么办?
我仰头看着他,他好像知道我心中所想,安慰我道:“放心,我已经早早安排了人赶往东都,一旦城破,定能把他们安全的带出来。”
我点头,心中却还是担心。就算人救出来了,他们还是会恨他吧,尤其是蔓芩。当然,她也会恨我。覆灭她家国的正是我北祁和南洲的大军。
“橘儿。”见我恍惚,清野叫了我一声。
我从思绪中回神,问道:“怎么了?”
他迟疑道:“若是有一日,我西陵大军和北祁开战。你会怎么办?”
西陵刚刚占下燕西关,正好凭借地利之便,稳固疆土,若是进取中原,即使打下城池,也无法固守,绝非明智之举;而北祁和南洲正忙着对付东曜,也是无暇西顾。所以我并不担心两国战事会起。抿唇笑道:“不会有那一日的。”
“若是真有呢?”
他认真的样子,总让我觉得是刻意逗我装出来的,干脆笑着说:“若真有那一日,大不了我一剑抹了脖子,倒是干干净净的,总比看你们斗得你死我活强。”
他低下头,过了半刻方揽着我说:“我真的累了,陪着我躺会儿。”
我含羞应了。两人和衣躺下,不一会儿就见他睡得沉了。手指轻轻在他眉间滑过,轻声说:“放心吧,我总会陪着你的。”心里开出一片一片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