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我们闲逛东都的计划却没有成行。
隐泽被南洲派在东曜的特使请走了,临走的时候还颇为歉意的嘱咐我自己在房间休息,且晚饭也不用等着他回来了。
所谓特使,其实是各国派在他国的情报特勤组织的头头。这在各国之间都是心照不宣的事。虽然没有官方的身份,但是只要不作什么过分的事情,往往别国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予理会。
来到东都以后,他本来就准备要找特使打听一些事情,只是没想到他们来得那么快。
其实我北祁和“锦凰殿”在东都也是有特使的。但是我现在不想让父皇母后知道我的情况,只好先按兵不动。我预备等明日雅颂和子慕的大婚过后,就见见御风,和他商量取解药的事。
倒不是我信不过元隐泽,只是潜意识里不想欠下他过多的人情。
无事可做,我直睡到掌灯时分,才叫了晚饭到房间吃。又等了许久,仍是不见隐泽回来。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酒楼大厅里正在唱戏,咿咿呀呀的,不知又在上演哪一段才子佳人的戏码。
我觉得甚是无聊,加上下午睡饱了,精神不错,就走出房间,趴在三楼的走廊的栏杆上看戏。
台上一人穿戴着皇帝衮冠,另一人则是宰相朝服,在御花园骑马而行。作宰相打扮的那个相貌俊美,身材娇小,分明是个女子。
戏台上布置奢华,正如戏文里唱的“层楼飞阁彩云绕,画栋雕梁好辉煌”。如此良辰美景伴佳人,那“皇帝”唱得是语带双关:“看池边一片嫩绿随风摇,卿可知此乃新栽相思草?草木有情也相思,问郦卿人若钟情何时了?”
我一笑,原来是《游上林》,《再生缘》①(见注释)里的经典段子。在这一段里,孟丽君才情惊绝的传奇风姿展现无遗。面对多情帝王的屡屡试探,台上的女子娓娓唱来:“才疏不识相思草,臣只闻自尊自重有含羞草,草木也知自尊重,人情当比草情高。”又唱曰:“君赐臣一幅湖山收眼底,臣报君万家无忧乐升平。”
有才情有智慧有气魄,满腹才华,忠于所爱,又有定国安邦之能。只可惜这样的女子最后都是落拓收场。陈瑞生只写到孟丽君因酒醉暴露身份,情急伤神吐血,皇上得知,反欲逼其入宫为妃,丽君怒气交加,进退两难。后续的梁德绳倒是给她安上了一个看似大团圆的结局,孟丽君被封为保和公主,与皇甫少华终成眷属,三女共事一夫。但以我看来,孟丽君最后当是在朝堂上触柱而亡的,这才符合人物的个性和整个故事情节的发展。
一幕终了,台下喝彩声起,一派“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的热闹场面。
楼下众人还在喧闹间,我突然看到有三五个人低着头从我身边匆匆走过。我斜瞥了一眼,走在最前面那个穿了深紫色豹纹锦袍的中年人颇有几分眼熟。
杨太尉?当年我们来东曜,就是他代替国君到东都城门口迎接的。所以虽然三四年未见,我对他还是有印象。
作为东曜掌管军事的最高官员,何以如此模样出现在云鹤楼?我心中疑窦丛生。
只见他们行色匆匆,看了四下无人后,就转头进了三楼左边顶头第二间包厢。
我悄悄地跟了过去,将耳朵贴在门上。
只听得里面杨太尉恭恭敬敬地说道:“杨笠率所部三卿,见过公子。”
太尉位列三公,就算是他手下的太常、光禄勋和卫尉,也位列九卿,地位超然。能让这些人执下臣礼的,除了皇家的人,不作他想。
“诸位请起!”另一个声音响起。
是他在里面。我瞬间有一种被雷劈中的感觉,整个脑子都不清楚了。心中无数次幻想着重逢的场景,总以为能陌如路人般泰然处之。没想到及至眼前,还是忍不住的心绪难安。
里面说话的声音渐小,我在门外并不能听得清楚。他在这个时候回国与太尉私下见面,绝对是在策划什么大事。母后曾说过他是不世奇才。但他这么做究竟有几分把握。万一太尉是别有用心,或者被高承宇母子发现玄机。他人在东都,随时都是岌岌可危,命悬一线。
待我支起身子,想再听得清楚一些,却对上了一诺的眼睛。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我的身侧,对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无奈,我只得跟着他走到了通往二楼的楼梯转角处。
“姑娘。”他笑着向我躬身施了一礼,“上次的事,我还没有来得及向姑娘道谢。”
“哦,这没什么。就当是还了你上次相护的人情。”我淡淡答道。
一诺双目炯炯的看定我,问道:“姑娘就没有什么想知道要问我吗?”
我心中纷乱,其实有千言万语要问,待要张口,又不知从何说起。扭过头,却看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云鹤楼的大厅。
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们避之不及的东曜太子高承宇。他锦袍蟒带,戴着镶嵌十二颗东珠的金冠,身边还挽着一个翠色罗裙的娇俏佳人。
更要命的是,我听到他跟身后的几个王孙公子们说道:“听说今日太尉大人也在此地,我们且上去看看。哈哈!”向着楼上行来,转眼就要到二楼了。
我对一诺使了个眼色,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通知你家公子啊。”
一诺道:“还是由我来将他们引开吧。”说着就要向前走去。
我一把拦住他:“你疯了!他们人多,你落在他手里还能有命在吗?”
一诺皱眉道:“可是公子来东都一趟不易。而且时间紧急,明日就得赶回去。如若错失了今日的机会……”
我拦住他的话头:“不必说了。”
只有赌一把了。我去拦,总比一诺去好。想到此处,我一把推开一诺,快步向楼下走去。
注释①:《再生缘》由清代陈瑞生所作。故事发生在元代昆明的三大家族之间。此处因为本文是架空,所以引用诗词、话本不受年代所限,请大家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