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观荷共饮后,天下见到文渊虽然仍是冷淡,却也较之前那视若无睹的样子好了许多。在琼州的最后几日,匆匆地便过去了。
一大清早,文府前便站满了人,秦公公已上了轿,护卫也都准备就绪,只剩下文老爷和文碧对天下、文渊二人依依惜别。
那边,文老爷嘱咐完文渊,回头一瞧,文碧还是拉着天下的手哭哭啼啼地舍不得她走,便皱了眉道,“你这是什么样子,天下领了赏很快就回来了,哭成这样也不怕别人笑话。”
依旧是素雅白裙的天下回过脸笑对文老爷,“老爷,天下一走,您可要答应我一件事。”
“哦?什么事?”文老爷甚是奇怪,天下从未求过自己什么,不知这次是什么事。
天下看了抽抽噎噎的文碧一眼,伸手帮她抹了泪,笑道,“我不在这些日,老爷可不许责骂文碧。文碧这么舍不得我,可不就是怕我走了,老爷责骂的话就没有人拦着了吗?”
众人闻言轻笑。文渊却是一扇子敲在了文碧的头上,“以后没人帮得了你,你可不要惹是生非了。”
文碧却更感委屈,“人家是舍不得天下罢了,你们倒好,一个个的都看我笑话,都快走吧,在这也只会欺负我。”
文渊却是委屈苦恼的神情,“原来我这大哥在你心里这么没分量啊,我走的时间更久呢,也不见你舍不得。”
“谁说我没舍不得,”文碧自己小声的嘟囔着。
“快上车吧,琼州距都城虽不算远,可一路上山路居多,甚是荒凉。到晚上终是不安全。你们要多加小心。”文老爷拍了拍文渊的肩膀,“这一路多照顾点天下。”
“孩儿知道,”文渊深深地看了一眼父亲,眼里满是感伤,“儿就此别过了,爹爹要保重身体。”
说完,不忍再看自己的亲人,扶着天下上了马车,自己也上了另一辆,“启程!”众人便簇拥着马车渐渐远离了文府。
天下掀开帘子向文家一众人挥手,眼眶泛红,这一别,看似时日不多,却有无尽变数,最坏的情况,可能真会就此诀别吧。这样想着,再也平复不下来,只是在这颠簸的马车里,远离了琼州的繁华。
马车走了半日便进了一片山路,路上崎岖,甚为颠簸,天下在马车里被颠的七荤八素,却不好意思提出下车休息。文渊一行人已经很赶了,自己实在不想成为负累。
可就在天下闭目强忍着胃中的不适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天下狐疑地拉开帘子,刚好看到文渊俊美的一张脸,淡笑道,“已到午时了,成姑娘下来休息,吃点干粮吧。”
一番话正说到天下心里,她便急不可耐地下了车,坐到了路边,呼吸着山林里的清新。
“给你,”天下只见眼前一只干净修长的手递过来一包干粮,抬眼便看见了文渊带着淡淡笑意的脸。
“谢谢,你有水吗?”天下拿了那干粮只是放在了一旁,却没有吃。
文渊从一个护卫手里拿了一袋水,递给了天下,一撩长衫,也随意地坐在了天下的旁边。
天下仰头喝了些水,终感觉那种恶心感下去了。回头却瞧见文渊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看,还是有了些恼意。“文公子很喜欢这样盯着女子看吗?”初见自己时便如此,如今还是这样,自己究竟是有什么让他诧异的地方!
“要去都城了,你害怕吗?”文渊却没有理会她的话,轻飘飘的问了一句,手里便把玩起了那把纸扇。
天下也被他的话问的一愣。“当然害怕,民女我出身寒微,未曾见过大场面,此去入宫若是坏了礼数,受赏之路也会变成赴死之路吧。”
文渊看着天下的神情,轻笑着,笃定道,“你是害怕,却不是怕死。”
天下心中一惊,回头认真的看着文渊,“那文公子说我是怕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只是,你不似贪生怕死之人罢了。”文渊轻摇纸扇,星眸里有异样的神采。天下神色些微不自然,目光瞟向了远处。
“文某有一事一直想问成姑娘,”文渊缓缓地开了口,“那日饮酒时我便注意到了,成姑娘纤纤素手,十指却都有老茧。想成姑娘终日在天锦楼刺绣做衣,怎会有一双舞刀弄枪的习武之人的手呢?”
天下闻言一惊,这文渊果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自己虽在文府这么多年,身世来历却一直不明不白,他也的确有理由怀疑。
“天下说过,我出身寒微,自小便洗衣劳作,你们这些从小锦衣玉食,没干过粗活的公子哥自是不会理解。”天下说完便站起了身,回头道,“文公子休息好了,还是赶紧上路吧,天黑的早,最好早些走出这片山区,找到店家。”说罢便又回到了马车上。
文渊看着天下的背影,若有所思。
“杨铭,”只见护卫队里的一名护卫走了过来,“文大人。”“我交代的事都准备好了吗?”“已经准备好了,”“那就按计划行事,不要出任何差错。”杨铭领了命,悄悄地带着一小队护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文渊上了马车,一声令下,马车又徐徐地向前行进了。
又走了约有一个时辰,天下开始昏昏欲睡,马车却猛然一顿,随即便听到了马的嘶鸣声和人的吵嚷声。
掀帘一看,只见若干个身形魁梧的蒙面大汉已将马车和护卫团团围住。
“你们想干什么?”文渊已迈下马车,神情淡定地问。
“这一看就是打劫的啊,你们还不快上来保护文大人!”胆小的秦公公不知何时已经躲到了文渊的背后,冲着那群护卫嚷道。
文渊却是无奈道,“秦公公躲在我背后也无用,文渊并不会武功。”
“给我上!我们兄弟们不只要抢财,还要灭口!”为首的黑衣人一声令下,贼匪们便与护卫打了开来。
天下看着外面的局势,不禁担心起来,护卫明显不敌贼匪,他们外围的保护圈已经渐渐被打散了。
看那文渊,却并无惧怕之意,只是轻摇纸扇,事不关己地看着。也不知这第一名臣是真的胸有成竹,淡定无畏还是为了面子,在这里硬撑。
天下正瞧着文渊的方向,却突觉一道剑风朝自己袭来,身形一移,堪堪躲过了外面刺进来的一剑。
抬眼只见蒙面盗匪已一把扯掉了马车帘子,执剑又向自己刺来。天下毫不迟疑地弯腰躲过,一下子跳出了马车。
那贼人却对自己死死纠缠,拿着剑一路追赶,又有几个蒙面人见到,加入了其中。
天下正欲出手还击,猛然间抬眼见到远处观望的文渊,突然明白了什么,一咬牙,不再躲闪也不做反抗,只等着贼人的剑落下来。
远处的秦公公发出一阵惊呼,身上却迟迟没有疼痛感,天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只看到眼前的贼人已经做鸟兽状逃散,一队护卫似凭空出现般,渐渐把贼人打出马车周边。
“不要跑!”天下大喊着,却突然奔向欲逃跑的一个贼人,不顾他手里的剑,一把扯下了他的蒙脸布,只见一张表情惊异万分却熟悉的脸。
“杨铭!”只听秦公公一声怒吼,“你竟敢扮作贼人行刺文大人!”
“末将不敢!”杨铭一下子单膝跪地,其余的盗贼见状也纷纷摘了蒙面巾,跪在地上请罪。
“秦公公,莫要责怪,杨铭是受我命令才这样做的。”文渊叹了口气,不顾秦公公的询问,对杨铭一众人道,“你们去换下衣装吧。”
天下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沉重,自己果然猜中了,文渊果然不相信自己,竟用如此招数试探。不知,自己有没有露出破绽。
“成姑娘还真是聪明,想你不顾性命去扯杨铭的面巾,你是早就猜到了吧。能否告知文渊是如何看出来的?”
天下抬眼看面前文渊素来的那张笑脸,不满道,“文公子尽可不必做这笑面虎,对天下有何顾虑,说出来便是。你若实在不信,大不了一刀杀了我。”
文渊却只是摇摇头,“成姑娘把文渊想的太过阴险了。成姑娘此去毕竟是要入宫,我只是做到为臣的本分,不想让皇宫之中混进危险之人罢了。成姑娘还未说如何得知的呢”
天下冷然道,“盗贼要灭口,不去杀那站在面前,一看便是主事之人的公子,反而围攻我这躲在马车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文公子不觉得奇怪吗?”说罢,便愤愤地又回到了马车之上。只留下文渊在原地,淡淡的一笑。
众人整顿了一下,复又上路了。秦公公听了文渊的解释,不再责怪,只是抱怨着应早告知他,估计也是觉得自己那刚刚贪生怕死的一幕实在太过丢人。
马车中,杨铭请罪道,“都是杨铭疏忽,让成姑娘看出破绽。”文渊却一挥手,笑道,“虽让她看出破绽,但我们也有收获不是吗?”
杨铭闻言答道,“她在马车上躲过了我的两次刺杀,可见是有些武功底子的,可是并未与我正面交手,故而无法得知她的水平。”
文渊却是信手拈来身旁果盘里的一块雪梨,放入口中,许久才笑说,“如此结果,我很满意,武功倒是其次,她的聪明和胆识却着实不凡呢。”说罢,轻声道,“且先让她入宫,她既是皇上的故人,有些答案可能只有皇上知晓,我们要做的就是保护皇宫的安危。知道吗?”“是,末将会继续观察成姑娘的一举一动的。”文渊闭了眼,“你先下去吧。”
另一边,天下却是忧心忡忡,文渊不放心自己自是情理之中,只是有文老爷和文碧的关照喜爱,他竟依旧如此试探自己,倒是颇为意外。
他怎敢如此笃定自己会武功?仅凭那陈年老茧吗?虽是他下令,但毕竟刀剑无眼,倘若自己真不懂武,岂不是真有可能惨死在刀下。
没想到这文公子脸上总是带着笑意,却如此的多疑。若是真是为了皇上的安危,倒也值得庆幸。“阳瑞,你身边有如此护你的臣子,我该为你高兴吧。”
又走了几个时辰,却还是没有走出这山路,天色却渐渐地黑了。
“成姑娘下车吧,今日要在这山中露宿了。”马车停了下来,天下看向掀开帘子告知自己的杨铭,杨铭脸上颇为尴尬,说完便急急地走了。天下却顿觉好笑,毕竟是习武之人,什么情绪都表现在脸上,简单至极。
下了车,方觉已入深秋,这山林中的夜晚却是清冷异常,忙回车上取了斗篷披上。
“山里夜寒,成姑娘还是来这里烤烤火吧。”
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抬眼只见文渊和秦公公已经围坐在篝火旁取暖。虽心中有气,可那温暖的火苗却也有无尽的吸引力。于是,慢慢挪到篝火旁,却是离文渊最远的位置坐下。
看到天下不满的脸色,文渊脸上全无愧色,笑道,“成姑娘莫要生气,有些事,是文某职责所在。”
天下想想还是觉得自己小气了,只张嘴道,“文公子不必多说,天下心中明白。只是若不是有中午的事情,此时定已走出了这里了。”
文渊还想说什么,却警觉的感到周围似乎有人在靠近。还未等开口,便听到四周包围而至的脚步声,随即,黑暗中逐渐现出了人影,却又是一群蒙面大汉持刀逼近。
“保护文大人和成姑娘!”杨铭见状抽剑挡在了文渊的身前,一众护卫也拔剑直指蒙面人。“还有保护我呢!”秦公公见状又是吓得屁滚尿流,不满道。
天下却是恼怒地看向文渊,“文公子还没试够吗?”
文渊依旧是那副处变不惊的神情,看向天下,苦笑道,“这些不是我的人。”
文渊刚说完,似是响应他一般,为首的黑衣人大叫一声,“公子说了,杀了文渊,重重有赏!杀!”
说罢,一群人都向他们涌了过来。文渊无奈地望向天下,那神情好似在问,“这下你相信我了吧?”
天下皱眉看着眼前的刀光剑影,这群人来势汹汹,下手极狠,护卫一个个的倒下,他们却死伤不多。回头看向丝毫不见紧张的文渊,问道,“文公子当真不会武功?”
文渊无比真诚,“文渊自小只读诗书,却不是练武的材料。这武功,确实一窍不通啊。”
天下皱眉道,“他们是冲你而来,你为何毫无惧色呢?”
文渊却依旧是那招牌的微笑,“就因如此,我才不能畏惧。若天要我死,畏惧又有何用?只是徒留笑柄,惹人嘲笑罢了。”说罢,回头瞧了瞧身后已经瑟瑟发抖的秦公公。
天下知道他意有所指,看着秦公公那畏畏缩缩的样子,认真的点头认同。
这些黑衣人不知是什么来历,武功确实高强,护卫的人数越来越少,只有杨铭还能独当一面,与敌人周旋。
只见一个黑衣人看准一个空档,一剑刺向文渊,文渊却是无招架之力,“小心!”天下终是不忍,拉了文渊一把,险险地躲过。
“你不会打还不会躲吗?”天下脸上满是恼意地看向文渊。还从未见过如此不惜命的臣子呢。不是说官做得越大就越不怕死吗?
“杨铭说成姑娘虽无武功,却极会在刀剑面前保护自己,看来确实如此啊。”天下看着他不以为然的样子,恼意顿生,“现在不是怀疑我的时候,杀你的人时他们,不是我!”
“文大人,这群人武功招式奇特,以命搏杀,只攻不退,怕是不好对付。你还是和成姑娘先跑吧,我和手下想办法拖住他们。”
文渊的脸上这才现出担心,“那你们万事小心,”说着便拉着天下的手向相反的方向奔去。“等等我啊!”只听到身后秦公公的叫声,却很快没了声音。
天下的手被文渊紧紧的抓着,却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急急地跟着他向前跑。身后追上来几个人,冷冷的刀光在暗夜里分外的慑人。
天下一边跑,一边想,如若真被追上了,自己也定不会看着文渊送死的,毕竟他是文老爷的爱子,文碧的哥哥,就算被他怀疑,自己也不能一身武功却眼看着他死在贼人刀下。
正想着这些,脚下一个不留神,不知道被什么绊倒。
“你没事吧?”文渊急忙来扶她,脚腕上却是一阵刺痛。该死,这种时候,居然扭了脚。
眼看着后面的人马上就要追上了,天下狠狠地推了文渊一把,“他们是来杀你的,不要管我了,快逃!”
文渊却依旧来扶她,“就算是杀我的也不会饶过你,我堂堂七尺男儿,怎能扔下你一个弱女子独自逃命!”
天下正欲说什么,一把刀已经袭来,却是冲向文渊的,“文大人,拿命来吧!”
天下心中大骇,再不管什么,一下子将文渊扑到,抱着他向旁边一滚,躲去贼人的一刀。怎奈黑夜中什么都看不清,这一滚却是直直地滚下了山坡,一时间停不下来,只听得到身下杂草被压倒的窸窣声和山石带来的的触痛。
只觉得文渊紧紧地抱住了自己,可已经减不下身体冲下的速度。天下在心里苦道,看来今日终有一劫。莫非是老天不想自己与你再见了吗?阳瑞。
不知这山坡究竟有多陡多长,只觉得,头重重地撞在了坚硬的石头上,顿时天晕地旋,便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