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州城,天下方回府,便觉察出今日府中的不同。门外停着三辆大马车,装潢奢华,气势非凡。马车旁还有两队侍卫守着,看着像是宫里训练有素的。天下心中一惊,疾步入了府中,只见丫鬟小厮忙碌地打扫收拾着府中的各个角落,还有丫鬟端着果盘茶盏里里外外的走动,人人脸上都露出了喜色。天下忙捉住一个丫鬟问道,“府中今日来了什么人吗?”丫鬟见是她,恭敬道,“成姑娘,是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就是文碧口中那无所不能的文渊?文渊在朝中甚得器重,有此排场也是正常。天下不自觉松了口气,正思忖着往前走,迎面便撞上了慌慌张张跑来的文碧。“哎呦,撞死我了。”文碧正抬头欲恼,一见是天下,立时眉开眼笑,“天下你可回来了,我正要去寻你呢,快随我来。”说着便拉着天下的手往大厅走去。天下皱了皱眉,停了下来,“文少爷回来,该是你们一家团圆话家常的时候,我一个外人去凑什么热闹?”文碧小脸通红,气道“说了多少次了,天下你不是外人,爹爹原本就想叫我唤你,这次还是哥哥先提出来要见你呢。”“见我?”天下又紧张了起来,“为何要见我?”文渊是他手下的人,与自己素未谋面,他要见自己,莫不是阳瑞已经知晓自己没有死?想到这些,天下竟是有些害怕,本以为早已看开,谁料想这样的小小的猜想竟都会让自己如此慌不择路。文碧见天下如此紧张的神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如此紧张的神情竟也在你这云淡风清的一张脸上出现了,我哥哥有那么可怕吗?竟怕成这样子。你的绣工早就闻名京城了,我们天锦楼的活招牌他这个少东家还见不得吗?”说罢,便拖着天下急急的奔回大厅。大厅里异常的热闹,下人丫鬟站了一屋子,还有许多个未曾见过的人物。刚踏进大厅里便听到了文老爷爽朗的笑声。“哥哥,天下我给你带来了。”文碧甫一进门便嚷了开来,一时间众人的目光便都聚在了天下的身上。天下感受的到那些目光,有好奇,有惊讶,更多的许是惋惜。只是有一束目光,与别人不同,近乎震惊又带着不可置信,天下心中疑惑,自己脸上的这道疤,竟有如此可怖吗?遂抬了眼向那处望去,果真有一位公子众星拱月般的端坐在文老爷的左手边,下人护卫在他身后站了一排,这人便是响当当的文大公子了吧。昂藏七尺,自成风流,墨发冠玉,眉型并不犀利,却如点墨般醒目,眼神并不轻佻,却流露出贵公子的气质,如今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天下只得转了目光,看到他一身墨绿色锦袍,细看处还有精细的暗纹和手工刺绣,腰间也佩着一块温润暖玉,好一个翩翩佳公子。天下心道,竟不知这第一名臣如此俊美。回头瞧瞧同样姿容出众的文碧,兄妹俩都不怎么像文老爷,真不知,那位早逝的文夫人竟是如何的倾国倾城才能生下这样一双儿女。
许是文渊盯着太久了,众人也觉察到了异样,文老爷清了清嗓子,“渊儿认识天下?”细想又觉得不可能,天下五年来一直在文府,从未见过文渊。可若不是如此,自己那一向稳重的儿子怎会如此?文渊闻声方知自己刚刚失态了,轻抿了一口茶,向父亲清浅的一笑,“文渊与成姑娘素不相识,只是见她有些像一位故人,故而颇为惊讶。”“难怪如此,天下,你也坐下吧,今儿还是渊儿先提出要见见你这天锦楼第一绣娘呢。”天下服了服身子,在文碧旁边的椅子坐下了,一抬头,还是看到了文渊若有所思的目光。心下不免也有些紧张,毕竟自己并未坦率示人,无忧宫当年也不是默默无闻,见到别人的忖度,还是会有些担心的。遂开口道,“不知天下有幸与公子的哪位故人相像?我倒也是想见见呢。”文碧却笑着打断了文渊的回答,“莫要听哥哥胡说,我看就是哥哥被天下的气质惊住了,一时看得痴了不知如何解围,才拿出这话搪塞。”这文碧果真是心直口快,竟当众人的面说这些话,天下顿觉尴尬。还未等她开口,文渊却朗笑出声,“你这丫头,可还是分毫面子不给我留啊,这次我回来,除了看望你们,还顺便将尚衣房的公公带了来,传一道旨意。”说罢,回头看向身后的一位着宫装的公公道“秦公公请。”众人却并不惊讶,平日里与这尚衣房是总打交道的,天锦楼的衣服颇得宫中女子的喜爱,尤其是不久便要立后的陈妃独爱天下的手艺。估摸着日子,应是陈妃的旨意,只是不知这次天下的衣服她是否满意。想到这里,一众人还是有些紧张。秦公公还只是20多岁的年轻模样,面色较为友善,道,“陈妃娘娘虽不日后便册立为后,但毕竟目前还只是妃子,不便传旨,只是叫我给成姑娘带个口谕。”天下闻听便跪了下去,“成天下心思奇巧,绣工出众,特封为一品绣娘,十日后随文渊众人返回都城,入宫觐见,接受封赏。”天下闻言却没有丝毫的惊喜,只是僵硬的叩头谢恩,心中却升起惶恐和无助。耳边是文碧众人的道贺和欣喜,眼前却是数年前的上官阳瑞,如今高高在上的帝王。入宫觐见,是不是就要见到你了?本以为此生已无交集,竟是真的要自己亲手揭开谎言,给往事一段真正的结尾吗?天下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却未曾注意,有一个人看着她忧心忡忡的神色,目光里满是揣摩。
文渊回府已有三日,每日白天都被文碧拉着去街上买东买西,文老爷知晓文碧极依赖这个哥哥,文渊难得回来,便也放任不管,任她胡闹去了。闹市上,文碧一边把玩着街头小摊上的首饰,一边还在抱怨着天下马上就要走了,还是不愿出来与她把琼州玩个遍。“天下都闷在屋子里三天了,会不会闷坏了?”文碧还在嘟囔着,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瞪了文渊一眼,“一定是你那天盯着她看,唐突了她,她才不愿与你我出来的。”文渊今日换了月牙白的长衫,更显得俊美慑人。正把银子递给老板,帮文碧买下她手里的簪子,一看她嗔怪的眼神,笑了笑,“不用找了,”便拉着文碧的手走向了街边的小吃,“什么都要怪到我头上,哥哥请你吃你最爱的路边摊,不要再天下天下的说个不停了。”文碧接过他手里的簪子,往头上一插,嗔怒道,“我还偏要说,原本我还想让你和天下成一对,之前说了你多少好话,你倒好,初见面便唐突了人家,你怎么说也是个有些阅历的人,当年随你师父周游列国时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天下长的是极美的,你若是惊艳我倒还饶了你,你若是因她脸上的疤,那你与那些凡夫俗子也没什么两样,我更要恼你了。”文渊不急不徐地嘱咐老板,把所有的菜色都上一道,复又看向文碧,“那你知道她那道疤是如何来的吗?”文碧恼意不减,“你还真是因为这个?”文渊无辜道,“就像你说的,成姑娘本是天姿国色,却莫名的有那一道疤,我也只是好奇而已。”文碧闻言才道,“她被父亲救回来时奄奄一息,脸上已有伤了,后来就自愿留在了天锦楼学刺绣,她从未提起这些过去,我们也都不愿意揭人疮疤,便也没问。”文渊却是一指弹在了文碧额头上,“不知底细的人,你竟也如此上心,小心被人骗了去。”文碧却不服气,“天下必是有段苦痛的过去,何必刨根问底,我只知这五年她是真心待文家,知恩图报,爹爹见过的人和事可不比你少,他对天下都是极为赞赏的,把她视为自家人,只是你,做官做得久了,竟开始如此多疑。”文渊看看文碧愤忿的神情,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发,“我又没说成姑娘不好,只是,总会有人别有居心,你只是如今还未遇到,我的妹妹这么傻,我又不能常在你身边,怎么能不多嘱咐嘱咐你呢?”许是文渊的话触动了文碧,文碧抬眼却已有泪,“你这个臣子,怎么比当今圣上还忙?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却是呆上十天就走,下次回来又不知是何时。”文渊神色动容,轻轻地拭去了文碧眼角的泪,笑了,如春风拂面般温暖耀眼,“身为臣子理应为皇上分忧啊。你陪爹爹在琼州再呆上一段,我在都城已经做好了打算,只等爹爹放下了琼州的事务,就能接你们过去了。”文碧却抹抹泪道,“真到了那日,我也不会高兴到哪里去,琼州才是文碧从小到大的家,离开这里,我也是万般不舍的。文碧心里的话,就是希望你辞官归乡,一起守着爹爹创下的家业,在这琼州城里吃穿不愁,其乐融融,这才是好日子。”文渊闻言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恰在此时,老板将菜都端了上来,忍不住又多瞧了这对出色的兄妹一眼。文渊才笑笑,给文碧夹了满满一筷子的菜,自己也尝了尝,点头称赞道,“许久未吃过这琼州小吃了,店家做的不错,与都城的天香楼有的一拼呢。”文碧闻言终于恢复了明媚,“你这大官定是平日里吃那山珍海味吃腻了,吃个路边小吃才会如此稀罕。那天香楼可也是泽国四楼之一,与我们的天景楼、天锦楼齐名的,里面的珍馐常人想吃一口都难,倒让你说的没什么稀罕了。”文渊却是诡异的笑笑,“将来,你若来了都城,有我在,里面的东西可是随便吃的。”文碧嘟囔着哥哥又在诓人,脸色却高兴了许多,已忘了刚刚的难过和不快。文渊看着她的笑脸,心念道,哥哥辞官自是不能,皇上体弱多病,三王爷只管疆场,基本不涉朝政,这些年朝廷的琐碎事情几乎都是自己在打理。虽然亏欠了你们这些年,可是,终有一天,会与你们一起逍遥自在,其乐融融的。
月上柳梢头,文渊刚一回府便被文老爷唤进了书房,父子俩自是说了一番体己话,“爹爹,儿此次回来,皇上还叮嘱我替他为你捐款一事道谢呢。”文老爷却是摇了摇手,“我也只是尽了绵薄之力罢了,倒是皇上贵为天子毫无架子,竟向我一个平民百姓道谢,真是难得。”文渊点了点头,神色稍显动容,“皇上的确是一代明君,只是,他有太多的无奈罢了。”文老爷心中了然,“他的事,我以前也听你师父说过,本就不是足月而出,体弱多病,还处处受到大皇子的迫害,听闻登基前遭逢打击,更是百病缠身。泽国这几年日渐昌盛,只是之前遭逢天灾,断不能让周边的几国知晓皇上的身体,不然只怕有人图谋不轨啊。”文渊面色也甚为严肃,“正因如此,我也是片刻不离皇上左右,我与皇上能够师出同门,已是我的荣幸。师父一生辛劳,死前嘱托我好好辅助皇上,这也便是我不容推卸的责任了。”文老爷握住文渊的手,欣慰道,“我儿能于皇上于国家有用,我已甚是安慰,你不要为自己不能常伴父亲左右而自责。”文渊反握住父亲的手,俊美的脸上满是感伤,“父亲年事已高,碧儿又玩心太重,将你们置于琼州我终是不放心,我知道父亲不想离开琼州,更不想舍弃琼州二楼这半生的心血。可我实在是还不能离开都城。现下都城的天香楼,天宝楼已归我所有,我这几年一直在命人苦心经营,想在其中加入琼州二楼的特色,目前还在改造之中,只等着父亲把琼州的事务放下,来到都城接管都城二楼,我们一家就能团聚了。”文老爷闻言,脸上俱是欣慰,“没想到,你竟有如此体贴的心思。你只身一人在都城,我们才是担心,现在只是时候未到,很快我们就能重新团聚,生活在一起的。”文渊狠狠地点了点头,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父亲可否告知这成天下的来历?”文老爷奇道,“那****见你初见她时便神情不对,可是有什么隐情?”文渊如实道,“我曾在皇上的寝宫里见过一个女子的画像,画上女子与成姑娘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差那一道疤。”文老爷闻言也是惊讶万分,“竟有如此事?”“我起初也是很惊讶,故而有大厅里那一幕。”文老爷叹口气,“天下的过去我并不知晓,只是五年前,从都城回琼州的路上,在一处山涧溪流处发现她躺在岸边,身上俱是鲜血,脸上有一道可怖的刀伤,于是就带着她一路医治回到了琼州。之后,她说自己无家可归希望留在文府学习刺绣,入天锦楼做绣娘。我便依了她,这些年,她的为人我倒是相信,天锦楼也是因她才越发名声大振。”文渊听到此处,方放宽了心,“爹爹最会看人,依我看那成姑娘也不像是图谋不轨之人,我便放心了。许是只是皇上的故人,这次入宫,一切便也知晓了。”文老爷点点头,“我待天下如家人,知晓一切前,你还是要好生照顾她。”“爹爹放心吧。”父子俩促膝长谈,红烛竟已燃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