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不要怪我。”
阳瑞看着地上跪着的身影,叹了口气,淡笑道,“阳城不要怪我才是,起来吧。”
阳城起身坐到了一旁,苦笑道,“方迹都已经告诉我了,我只是没想到…”
“又岂是你一人没有想到?到现在,我还觉得这是一场梦。”
龙椅上的人微蹙着眉头,满脸都是忧虑,阳城不禁狐疑,“成姑娘不是已经大好了吗?皇兄又是为何事忧心?”
阳瑞闻言不语,却是慢慢踱步下来,抚弄着案旁的那盆兰花,状似无意的问道,“阳城,你说这兰花美吗?”
阳城闻言不解,也踱步至花前,端详了一会,轻道,“美。”
“若是你,见到这般美的花,你会怎么做?”阳瑞一双眼紧紧盯着阳城。
阳城想了片刻,明白了皇兄的意有所指,淡笑道,“若是阳城,定会将它留在身边,置于眼前,使它免受雨打风吹之苦,使我免受求之不得之痛。”
“使它免受雨打风吹之苦,使我免受求之不得之痛,”阳瑞轻声的重复着,若有所思。渐渐地,一抹笑意从眼角蔓至唇边,抬眼看向阳城,“说得好,你我的选择竟是一样的。”
“所以,皇兄,便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不要让自己后悔。”
阳瑞笑着点点头,望向殿外阴沉的天空。
冬天已快到尽头,春暖花开的时候,自己再也不想一个人。
“王爷,你可回来了,快去看看碧姑娘吧。”阳城方踏进府里,老管家便一脸慌张的模样。
“她怎么了?”阳城皱起了眉。
“她一早上起来没看到你,就发了疯一样,说什么骗子骗子的,把屋里的东西都摔碎了,老奴怕您回来怪罪,就让人把她绑在了屋里。”
“混账!”阳城闻言怒道,“谁让你绑了她的!”说罢,便大步朝厢房走去。
只见床上缩着一个身影,手脚都被捆住了,正低着头啜泣着,屋子里一片狼藉。
“碧儿,”阳城看到这一幕,不觉也有些心酸。自己一向不是个多愁善感之人,许是因为之前见过这姑娘的风华绝代,所以如今见她这般落迫,心里也难免感慨同情。
床上的人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抬起了头,一张脸已哭得脏污,看到眼前果然是那日救自己回来的人,所有的委屈都涌了上来,不禁大哭起来。
阳城却被她哭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先帮她松了绑。碧儿却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里,抽泣道,“碧儿看不到你,以为你也是骗子。”
阳城被她的动作弄得一愣,只能僵在那里,劝慰道,“我不会骗你的,我出去帮你找哥哥了。”
碧儿听到他的话,在他怀里猛地点头,哭道,“我相信你,你不会骗我的。”
阳城就这么僵着身子,任她在怀里大哭。
慢慢地,手都麻了的时候,碧儿终于平静了下来,离了他的怀抱道,“可找到哥哥了?”
阳城摇了摇头,看着碧儿失望的神色,安慰道,“都城这么大,你又不知道哥哥叫什么,住在哪里,找起来当然麻烦。我已经让府里的家丁都出去打听了,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碧儿安静地点了点头,阳城这才看到她的手心划出了一道口子,还在汩汩地流血。
“这是怎么弄的?”阳城皱眉道。
“划破的,疼。”
阳城看着眼前的女子泛着泪光的双眼和怕疼的模样,忍不住的笑了。
包扎的时候,碧儿还是怕疼地不住地往回缩手,阳城心里却温暖极了。
父皇生有四子,却无女儿。自己从小就是希望有一个妹妹的。
世人皆道自己冷面无情,却不知那只是在战场上。
自己多希望能有一个妹妹,单纯、无邪,等着自己来保护。曾经皇兄说过,总有一日会有一个女子让自己明白情为何物,如今莫迟给了自己这样的感觉。
未料想,上天还赐给了自己碧儿,虽知她只是神志不清,可心里已把她当成妹妹看待,也算圆了自己的一个梦。
“姑娘,莫迟乐师在殿外侯着呢。”
天下闻言想起了那日在天香楼里看到的带笑的眉眼,不禁问道,“可知她有何事?”
巧儿笑了,“姑娘怕是糊涂了吧,前日皇上不是说要让乐师来给姑娘唱曲解闷吗?”
天下这才想起来阳瑞那日的话,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竟会让她来。
也许缘分就是如此奇妙,本该相遇相识的人,老天总是会有办法将他们牵扯到一起。
“让她进来吧,”天下端坐在椅子上,心里却着实因为这位机缘巧合的救命恩人的到来而倍感温暖。
“莫迟见过成姑娘,”立在下面的人依旧是一身袅袅婷婷的青色衣裙,抬起头来依旧是那张明媚如三月春光的脸。
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的能力,让身边的人感觉到温暖和惬意,莫迟便是这样的人。
天下面色和善道,“莫迟姑娘不必多礼,宫里的事情这么多,还劳烦你来我这给我唱曲,真是谢谢了。”
“莫迟惶恐,既是皇上吩咐的事,莫迟自当要尽心尽力,成姑娘可有什么想听的曲子?”莫迟嘴里应着,却也认真端详着这位一直被皇上藏娇于龙轩殿中,引来宫内宫外一阵风传的女子。
确实是极美的容颜,周身散发的那种绝尘于世的气质和光华硬是将那道刀疤的缺陷隐去。虽然一身的清冷之气,可面上的谦恭和笑容却不像是假的。
对自己一介小小乐师尚且如此谦和有礼,这位成姑娘看来并不如外界所传那般红颜祸水、包藏祸心。
“天下曾有幸在天香楼闻听莫姑娘的曲子,记忆深刻,心中有一疑问,世人皆道天下诸国,独吴国人最善音律,且长于思家和闺怨。那日听姑娘的曲风颇似,莫非姑娘是吴国人?”
其实心里也只是怀疑罢了,天下之大,善于音律之人又岂止是吴国人?只是,那日听她唱曲,脑海中忽然有这种感觉罢了。
却不想,莫迟轻笑着点了点头,“成姑娘算是猜对了吧,莫迟的娘亲是吴国人,故而从小受她的影响,研习吴国音律。”
天下了然的点点头,“看样子,成姑娘倒是对吴国音律也颇有研究。”天下听到莫迟的话,思绪却回到了记忆中那个总是冷冰冰的无忧宫。
“君遥,是不是又被宫主骂啦?”漆黑的练功房里,嬷嬷点亮了一豆烛光,找到了缩在角落里的她,和蔼地笑问。
“宫主说君遥笨,这套心法始终练不会,再练不好,就要受罚了。”年少的君遥很坚强,明明心里怕的要死,可却也没有掉一滴眼泪。只是声音里满满的都是沮丧。
布满老茧的手摸上君遥的头,却让她感到异常的舒服和温暖。
“没关系,君遥这么聪明,一定很快就能练会。嬷嬷给你唱曲好不好?”
方才还阴霾笼罩的笑脸立马灿烂起来,“好啊,君遥最爱听嬷嬷唱曲了。”
“幽幽村路,寥寥昏鸦,家中人儿,望断天涯…”空旷寂静的无忧宫中响起着温暖轻柔的吟唱,而年幼的君遥也不知第几次地在这温暖的怀抱里,在这动人的吟唱中熟睡了过去。
想到那些年陪伴自己的人,如今早已化为白骨,深埋地下,天下的眼圈止不住地红了。
“成姑娘?”莫迟的询问声将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天下收敛了情绪,浅浅的笑了,“早前我最爱听吴国的曲子,故而有些触景生情罢了。”
莫迟听到她的话,脑海中却猛然想起了几年前的场景。
“懂吴律,甚好,”年轻的帝王眉间俱是悲凉,唇角的笑意却是深深,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君遥最爱吴律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抬起头对着长跪在地的自己道,“明日起,你去天香楼唱曲吧,就唱你们的吴律。”
当年自己百思不得其解,不知这道吩咐是缘何而起,可如今,听到面前的女子用如此向往怀念的声音提起吴律,不禁灵光乍现,难不成他们竟是早就相识?难不成皇上让自己去天香楼唱曲便是为了她?
莫迟被自己大胆的猜想也吓了一跳,心内笑着自己的敏感,也许这一切只是巧合罢了。
素手翩跹,捻拨回转,如珠玉落地般,软糯的吟唱伴着清婉的曲子响起,陶醉了一屋子的人。
长身玉立,一身龙袍在身,刚刚下朝的阳瑞闻听这样的天籁也不禁在龙轩殿外止步,伸手阻止了身后人的通传。
冬日的清冷拂在脸上,只觉得甚为舒坦。闭上眼,耳边是缭绕于龙轩殿内外的吟唱,眼前却是数年前那个女子一脸娇俏的模样。
“幽幽村路、寥寥昏鸦…”望着眼前一脸陶醉模样的君遥,阳瑞忍不住开口泼冷水道,“君遥你唱错了,不是这样的调子。”
正唱得投入的女子杏目圆瞪,狡辩道,“哪里错了?嬷嬷就是这么唱的。”
一脸无奈的笑,却偏偏想要打击她,“我听过嬷嬷怎么唱的,不是你这样的。”
果然,她恼羞成怒了,吼道,“唱错了我也要唱,你好好听着!”
阳瑞好脾气的点头,这丫头许是被自己惹恼了,拼命地唱了一曲又一曲,阳瑞忍着耳边的噪音,为自己刚刚的话后悔不迭。
她终于唱累了的时候,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如果可以,我真想听一辈子的吴律,真好听。”
这句话,自己当年并没有回应,却早已深深记下了。
就在几年前,在自己以为一切都无法挽回时,还是为她寻了一位极善吴律的女子,为她唱曲。
心里总是在想,君遥未完成的心愿有很多,心里的记挂也有很多。自己为她改建了天香天锦楼,就是希望她的魂魄终会因为心中的执念而回到那里,她的魂魄最终有个可以感到温暖的家。
而当她回到那里的时候,能亲耳听到她此生最爱的吴律,也因着想要听一辈子,而一辈子留在那里,让自己还可以自欺,君遥还在,在自己触手可及之地。
没想到,今日竟能让她亲耳听到,这样的喜悦,只能说是上天的恩赐吧。
“莫迟姑娘在乐理上的造诣实在精深,让不懂音律的我艳羡不已啊,”殿内的音乐声渐止,响起了那个自己朝思暮想的声音。
“成姑娘不必自谦,您的绣工才是让莫迟望尘莫及呢。”
天下悦耳的笑声响起,“咱们两个就不要互相吹捧了。还要谢谢莫迟姑娘,听了你的曲子,觉得舒畅多了。在这偌大的皇宫里,想找到一个能说说话的人实属不易,若莫迟姑娘不嫌弃,以后就把我当做姐妹,时常来我这里坐坐,即使不唱曲,陪我说说话也好。”
莫迟听到天下的话却是一愣,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她并不是一个城府深的人,可也不敢相信自己仅凭这一首曲子便能获得她如此的坦诚和信任。
莫迟心里却是不知自己几年前与她无意中的因缘际会,正是因为天下心里始终对她怀有一种感激,而她的歌声又总能让她想起无忧宫中最留恋的岁月,故而即使只是第一次这样见面交谈,天下的心里对她也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近感。
“能得成姑娘的抬爱,莫迟受宠若惊。”莫迟作势便要下拜,却被天下稳稳地扶住。
“天下不是皇宫中人,故而在天下面前也不必如此拘礼,我只是想要有一个可以说话、可以交心之人而已。”
眼里那样的真诚是装不出来的。
看来眼前的女子,果真不似外界所传那般。只是这样纯净的女子,即使有皇上的宠爱,又能够在这深宫之中生存下来吗?
莫迟忽然觉得有些不忍心,接近成天下本就是自己的任务之一,只是没有想到这个任务完成的这样轻松。
可是,为什么,在自己注视那双绝美的眸子时,心里总是忍不住泛起丝丝涟漪?她说的对,这样的女子,原本就是不属于皇宫的。可又是谁折断了她的翅膀,将她禁锢了呢?
“好。”莫迟绽放一抹笑容,天下只觉得这皇宫中终于有了点明媚的春光。
“皇上,还不进去吗?”殿外的太监小声询问。
阳瑞呆立了片刻,却忽然转身走了,只留下一地的清冷。
“天下不是皇宫中人”、“我只是想要有一个可以说话、可以交心之人而已。”耳边俱是她满是真诚的话语,他能听出她话里的苦涩与渴望。
只是,君遥,何时起你觉得这宫中没有可以说话、可以交心之人的?难道你忘了,还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