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几日来还是未传来消息,文渊更是朝起暮归,也无暇陪天下在这都城中闲逛。
虽然心中还是记挂着那日见到的天香天宝二楼,可脚上的淤青还未褪尽,走起来还是有些刺痛,加之心里也着实为阳瑞担心,故而天下也没了兴致,几日来便只在这文丞府随意逛逛罢了。
文丞府虽与琼州文府一般瑰伟气派,却也着实不同。宅子里随处可见名家字画,列国书卷,倒也符合文臣的气质和身份。
宅子虽大,装修布置却不见奢华,小到帘幕屏风,大到院子回廊,无一不是精心设计,看似平淡,却着实有着不俗的细节与独特的风韵。
只是这文丞府中,竟没有荷花池,文渊那样爱荷的人,天下着实想不通。
问及他,文渊却只是淡笑,“荷花虽美,却终只能美一季,都城在琼州之北,虽不算太远,气候却着实不同。纵是那墨国荷花,也只能在琼州花开三季,来到这清冷少雨的都城,却也是活不长的。”
天下还记得文渊当时的神色,“纵是花,也是会选择的,在什么地方生长,在什么地方盛放,都城不宜养荷,与其看到它美尽之后只剩残荷败叶的萧索,不如最初便不要去勉强。”
天下倚着窗,望着外面飘零的落叶,只觉得身上感到了阵阵寒意。都城果真要比琼州冷上许多,虽然来之前,文碧特意给自己做了几件厚衣裳带上,可是路上折腾太甚,这几天便觉得有些头晕,怕是真受了风寒了。
文渊还未回来,天下这几天也着实呆够了,便想出去走走,顺便去药房抓点药。
谁知还未走到门口,便见门外一个小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丫鬟。
那小姐一身大红色的裙装明艳动人,姿色也尚算出众,看起来比自己要小上一些,可那双眼睛却没有她那年龄本该有的纯真。
那人也明显地看到了站在那里的天下,狐疑的目光扫了过来,看那眼神,天下竟是觉得眼前的人定是个刁钻的人物。
不知她究竟和文渊什么关系,可自己却着实不想招惹事端,于是天下低下头欲继续往外走,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冷呵,“站住!”声音里竟是不容忤逆的凌厉。
天下心里终是有些不悦,缓缓地回过了头,这女子究竟是什么人?既不是文丞府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对自己这般无礼!
那女子却是探究地看了看她,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在文丞府?”面色如旧的冷厉。
天下实在看不惯她的盛气凌人,反问道,“那你又是谁?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说罢,便要继续走。
“大胆!竟敢顶撞我家小姐!”那女子身后的丫鬟怒道,脸上如主人一般尽是目中无人的样子,“你可知我家小姐是什么人?是右将军府的二小姐,是当今皇后的亲妹妹,岂是你一介刁民能冲撞的!”
皇后的亲妹妹?天下闻言愣了一愣,那主仆二人看到天下失神的模样,以为果真是被得罪的人的尊贵身份吓到了,面上都露出了得意之色。
“二小姐,你怎么来了?”文渊刚到门口,便听见了那丫鬟的叫嚣,进门一看,果见这主仆二人在找天下的麻烦,遂马上开口打断,走了进来。
那红衣姑娘一见是文渊回来了,便顾不得天下,急急地迎了上去,满脸俱是欣喜,“文渊!”说罢,又想起了他方才的称谓,一脸娇嗔道,“说过多少次了,你以后唤我紫木便好。”
天下看着眼前的一幕,顿觉好笑,果真再彪悍无礼的女子也都有娇嗔温柔的一面啊。复又看向文渊,看这情形,这刁钻的丫头喜欢的便是文渊吧,只是不知对他来说是福是祸啊。
文渊看到了天下一脸看戏的神态,心中竟有丝不快。不动声色地放下紫木环上双臂的手,满脸俱是敷衍,“二小姐身份尊贵,闺名岂是我能随意称呼的?怕是会唐突了。”
复又看向站在一边悠然自得的天下,看她的样子似要出去,便开口问,“你要出去吗?”
天下着实恼文渊,他的一句问话又把那小姐的目光引回了自己身上,那双本就不善的双眼此时更是紧紧地盯着自己,浑身不自在。
“是,想随意出去逛逛。”天下淡淡应道,可以忽略那道目光。
“这几天我有些事,你若想出去,我明日陪你便好,你对这都城又不熟悉,既要出去怎么也不把明玉带上?”
明玉是文渊派给天下的专用丫鬟,年龄不大着实贪玩,今早吃坏了肚子,天下便让她早早地回去休息了。
可是这文渊的问话里却是真切的担心,天下顿觉头疼。他是不是故意的?这陈紫木的眼神都要把自己刺穿了。
“文渊,她是谁呀?”陈紫木终是看不下去两人这般当自己不存在,因文渊刚才明显的担心,更是唯恐这个莫名出现在文丞府的女子是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故而忍不住开口打断。看向文渊的脸,却是笑意盈盈,佯装天真。
“她是文府的绣娘,这次随我回都进宫受赏。因皇后娘娘近日不便,故而暂居这里。”
陈紫木一听,面色方缓和了不少,“你便是成天下?”看向天下的眼神虽谈不上友善,但总算好过刚刚。
“是,”天下服了服身,全表恭敬。
“早听过姐姐提起你,你做的那些衣裳我也看过,却也真是不错,”陈紫木脸上无一丝笑意,却俱是吩咐的语气,“哪日得空,你也帮我做一件吧。”
文渊看着天下面色不豫,定是为陈紫木的盛气凌人所恼,只见她咬紧了唇,还是轻轻地应了句,“是。”
看着这样的隐忍的天下,文渊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在自己印象里,她就该是骄傲的,不卑不亢的才对。
“你这绣工倒是一流,只可惜,”陈紫木欲言又止,却故意地看向天下脸上的伤疤,她的意思竟是表现得再明显不过。
“二小姐!”看到陈紫木这样揭人伤疤,虽然天下脸上并无异样,可文渊心里还是涌上一丝恼意,忍不住开口呵斥。
陈紫木显然被他这一声中的怒气惊住,惊讶地看向文渊。文渊这才发觉自己刚刚的表现竟是如此失常。遂又恢复了一脸温暖的笑意,“文渊想问二小姐饿不饿?我也刚刚回府,二小姐若不嫌弃,晚饭便在文丞府用吧。”
陈紫木显然被文渊从未有过的邀请冲昏了头脑,把方才的惊讶都抛之脑后,挽住文渊便向大厅走去,文渊回头看天下,天下却依旧是平静无波的样子,心下暗恼,随口应着叽叽喳喳的紫木。
晚饭时候,天下推说头疼,躲在房间里用了餐,头疼是确实,可更多的也是为了不去看陈紫木那副嚣张的嘴脸。
竟拿自己脸上的疤嘲笑她?天下觉得好笑,只可惜,不是每个女子都重视这副皮囊的,当年如花美眷又如何?自己因这张脸得到了什么?如今容颜已毁又怎样?自己已是失无可失了。
晚饭后,文渊推说身体不适,终是将陈紫木送走了。方才丫鬟说成姑娘头疼,不来大厅吃饭了,自己起初竟还有丝窃喜,仿似天下对陈紫木对他的亲热终有了反应。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这竟是怎么了?怎么如此幼稚地期待看到她吃醋的样子?自她入住文丞府以来,自己的心越发的不受控制起来,文渊知道那隐隐的关心和在意是什么,想刻意阻止,却还是无能为力。
天下本也不是会在意这些的人,尽管心里有丝落寞,但文渊还是知晓天下对自己的淡漠的,难道是真的生病了?
想到这里,文渊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走向了文丞府最为安静的那个房间。门并未关,房间里甚为安静。
文渊望见床上躺着的人,便放轻了脚步,缓缓步至床前。
只见天下面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红,双手紧紧地抓住了锦被,眉头紧蹙,额上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文渊见状,伸手触了触她光洁的额头,指腹处果真是一股滚烫。
竟是真病了?!文渊心里担忧,正想将她唤醒,倏然看到她紧闭双目的模样,竟情不自禁地抚上了那道疤,轻喃道,“我曾周游列国,若我看,纵然是带着这道疤,你也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呢。”
模模糊糊中,天下并未听清他说什么,只觉得有人轻触自己,遂努力地睁开迷蒙的双眼,问道,“是明玉吗?”
文渊惊地急忙收了手,站起身,看向悠悠转醒的人道,“成姑娘必是受了风寒,如今已烧起来了,我这便带人去找大夫。”说罢,不给天下说话的机会便落荒而逃。
天下也未想太多,又沉沉地睡了过去,只觉得,不知过了多久,有双手搭上了自己的脉,接着便听到模模糊糊的对话声,再接着便有人扶着自己灌了些又苦又涩的汤药,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天下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只觉得全身都是病中的酸疼,所幸虽还有些头晕,脑袋却已经清明了许多。
正想抬手,却忽然发现右手被人紧紧握住,偏头一看,却是大骇。只见文渊坐在对面,头却早已趴在床边沉沉睡去。双手竟是将自己的右手紧紧握住。
看样子,昨夜竟是他在这里守了一夜吗?!
天下顿觉惊慌,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可这样也不是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摇醒文渊,“文大人,醒醒。”
文渊悠悠醒来,见天下醒了,急忙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随后放心道,“不热了。”而另一只手却还是紧紧地攥着天下的手。
天下不动声色的使劲抽出了手,淡漠道,“文大人昨晚照顾一夜,天下不胜感激,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
文渊感觉到天下的不悦和疏远,却无可奈何,都是自己,太过造次了,只得一脸倦容地笑笑,“好,我这便回去,你好生休息,病还未消去,小心点才是。”
天下点了点头便不再看文渊,文渊看她这副样子,心里叹了口气,便大步走出去了。
自那日之后,天下便有些刻意躲着文渊,见了面也是应付两句便回房间,文渊虽想消除天下的顾虑,却也没有办法,只是万般无奈。
陈紫木几乎日日都来造访,文渊虽不喜欢她,却也不能对她太过直接的回绝。
众人皆知,右将军陈赫对女儿最是溺爱,大女儿早早入宫便还好,这二女儿自小便被他视若掌上明珠,宠地无法无天。得罪右将军,文渊倒是不怕,只是右将军也算是武将中的中流砥柱,若与他起了冲突,文武不和,实非朝廷之幸,文渊便不能不顾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