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艺在内院的大门外枯等,许久也不见动静,琢磨着林星儿大概是不会来了,叹了口气,便踏上了西边的一条石子小径,那是通往药园子的路。
林府也有花园,据说规模不小,可却在内院中,他是没机会去的,不过他知道西侧门附近的药园子里也有不少花花草草,也是绿树成荫,平常府里的下人有点什么烦心事,也会跑到那里去散散心,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萧艺的运气,刚刚入府就是个副管事,可以随意出入。
但萧艺可不是去散心的。他要去药园子里看看,因为刚刚听林德厚提起过,说药园子里有一块药圃,用的土是从北边的大别山里运来的,为的是培植一些山里特有的草药。
萧艺要去看看这些土的土质,然后把看到的结果,与茶庄里记录的各地名茶原产地的土质特点进行比对。待这次的茶叶销售小有所成,他就会联同林钊和林德厚叔侄俩向林夫人提议,由林家出资,引进适合的茶种,在大别山区建立更大规模的茶场。由于茶场的设立需要官府批准和监督,所以这一切也只能在他此次的计划彻底成功后才能考虑实施。
不过,经营人生如同下棋,多考虑一步总是不差的。
萧艺清楚地记得,后世的大别山区有不少茶场,引入的外地品种生长得都还不错。只是,大别山延绵八百里,位于黄州境内的也不过是其中一小段,而茶叶生长对于光照、土质、降雨量等等细节有诸多要求,萧艺的脑子也不是硬盘,不可能记得住后世大别山沿线各茶场所出产的名茶品种,因此,对比土质,来选择适合的品种来引进栽培,这是最为关键的第一步。
横竖现在林星儿不愿见自己,去药圃看看土质倒也不错。阴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带着这样的心情,萧艺来到了药园子。
说是药园子,其实这里也养了不少不能入药的花草树木,看起来也赏心悦目。一进院子,萧艺的心情便畅快了许多。
在内院吃了个闭门羹,虽然早有准备,但心情怎么也不能算好的。没想到的是,府中还有这么个地方,虽然没有徐府花园里让人目眩神迷的繁花似锦,却也有一种自然而然的质朴清新,仿佛进来这里,整个人便清爽了起来,头脑也清晰了许多。
萧艺在一个侍弄花草的老仆那打听清楚后,便来到了那片由山上运来的泥土所营造的药圃里。药圃不大,仅有不足半亩的面积,被横纵的四条夯土小道给分割成了九块,里边种着些萧艺叫不出名字的药草。
他在圃地边蹲下,捻起一小撮土放在手掌上,仔细观察起来,并时不时地用手指在其中拨拉着。
这是典型的红壤无疑,而摸上去略带粘性,较为柔和,有不少粘连成团的颗粒,说明富含水分和有机养分。
“没错了,就是它!”
这种典型的山区红壤,如果没记错的话,正适合栽植云雾茶。云雾茶份属绿茶,茶叶形状细索,色秀、液清,不论是点茶还是泡茶,都是上佳之选!而此时顶尖的云雾茶产地,不正在一江之隔的江州吗?
萧艺心中暗喜:只要这次推行点茶的效果再发酵一段时日,再联合林德厚一起说服林夫人,由她出面向朝廷申请营建茶场,获得许可自然不是问题。这样一来,主要产地就在本州,栽植的又是后世将作为贡茶而闻名天下的名茶,还能有不发达的道理?
其实在原本的历史上,此时的大别山南麓应当早已引入云雾茶,但奈何宇文氏以周代隋,身为皇族的宇文一族却对饮茶并不太感冒,又对茶业有种种限制,导致茶业、茶文化发展迟滞。或许是因为女人生来爱甜味,怕苦味吧,不止宇文氏如此,民间许多女文人女士子们对茶这种东西都不十分感冒。
不过,这对萧艺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机遇?
每每想到这些,萧艺便难抑心中的激动。原本该与琴、棋、书、画、诗、酒并列为士人“七宝”的“茶”此时还未深植人心,而自己将有机会加快国人饮茶历史的进程,这让他如何能不激动?
激动之下,萧艺猛地便站起身来。
“砰”的一声,萧艺便觉得后脑上一阵剧痛,立刻又蹲了下去。
“哎呀……”
身后传来一声娇呼。
萧艺忍着疼痛和轻微的晕眩转过身来,却见一袭羽白色长裙的林星儿正捂着下巴,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坐在地上,满面怒容的瞪向自己。
他算是明白刚才发生什么了。
虽然一时还没闹明白为什么林星儿会在自己身后,而且还离得这么近,不过对方终归是主人,又是个如花似玉的柔弱姑娘,再加上自己正有求于她,这样的场面实在是让人太尴尬了。
萧艺没多考虑,便起身走过去。大概是刚才一撞让他有些迷糊了,他做出了一个让他自己都惊讶的举动——他两手抄起林星儿盈盈一握的腰肢,把她直接给抱了起来。
还是林星儿起身后,面红耳赤地从萧艺挣脱,跳开好几步后,萧艺才有些恍然起来。
“啊……”萧艺张着嘴,平时的滔滔不绝也不知去了哪里,“那个……少小姐,我只是想扶你起来,没别的意思。”
此时,刚才一撞的阵痛再次传来,萧艺用手摸了摸脑后,果然鼓起来一块。看来,轻微脑震荡是没跑了。
林星儿泅红了双颊,抬手指着萧艺,分明想要斥责什么,可好像一时没找到措辞。原本葱白色的手指此刻都有些微红。
这场面实在是太尴尬了。以萧艺跨越千年的见识,都不知道自己在此时能怎么办。
道歉?看这样子,对方会接受么?
当什么都没发生,这事就算揭过去了?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萧艺是不信的。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祭出穿越者勇斗古代文艺女青年之大杀器了!
萧艺大手(相对于这个年纪)一挥,猛地一撩袍襟。
林星儿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
此时却见萧艺抬头西顾,望着漫天晚霞,口中缓缓吟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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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迎雾露彩霞娇,暮送斜阳暑渐消。
玉镜清晖谁与共,堪堪一握美人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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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好险!好在以前写过这首奉承一个细腰妹子的情诗……”
吟诵毕,心中犹自暗暗庆幸的萧艺又徐徐转过脸来,眉目含情,款款一笑道:“月上中天,三更鼓响,于此相候,不见无归!”随后潇洒地一转身,迈开利落的步伐离开,只留下一个虚无的背影。
一出了园子,萧艺狠狠地呼吸了几口清新自在的空气,回头看看没有动静,一溜烟地奔回了住处。
“想不到,星爷在电影里的那一套,对付秋香不太灵,被我拿来对付林星儿这个大周朝的傻愣女青年倒是挺管用……”
萧艺事前也没料到,这样兵行险着居然十分奏效。他虽然知道林星儿爱看戏,看闲书,最爱那些才子佳人的调调,却不敢就此肯定,书上才子们那一套到底管用不管用。不过事到临头,如果不贸然试试的话,万一被那个黄毛丫头借此发作,只怕对于自己在林府的声誉大大地有损。
得罪一个黄毛丫头不算是事,但得罪堂堂林家的家主,那此前的一切计划只怕都要成泡影。所以刚才用吟诗的手段暂时震慑住林星儿,实在也是无奈之举。
可他也知道,自己这下可是旧债未偿又添新帐,等那个林星儿从文艺痴女的状态里清醒过来,还指不定要怎么恨自己了。至于他最后那句随口胡诌的什么“三更鼓响,于此相候”,他自己都不当真,那林星儿还能当真了?
只不过这么一来,想找林星儿帮忙安排带宇文璃混进戏园子看戏,自己顺便混进去找鲁玉凤好好“谈一谈”的计划,怕是要耽搁了。
如此一想,萧艺禁不住又有些懊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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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清辉泼洒,在寂静中营造出一团沁人心脾的朦胧。直到仓促的脚步声响起,划破这片宁静。
脚步飞快的林星儿返回内院,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表情却有些木木的。
听香本来有些气不过,少小姐居然不听劝,非得要出去见那个“妖孽”,可是一听门口的小丫鬟在外面喊“少小姐回来了”,她便什么气都扔到了一边,忙不迭地迎了出去。只是一见林星儿,她却怔住了。
“少小姐,你这是……”
“啊?”林星儿看了看听香,一脸茫然,“我怎么了?”
听香赶紧掏出自己的巾帕,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林星儿身边,开始替她擦拭腰上的两道黑渍。听香从小就以眼尖而著称,借着点月光便能看到少小姐身上的黑渍。好在她似乎并没发现林星儿脸上的红晕。
“我怎么没留意这个……听香她不会看出来什么吧……”林星儿心里有些惴惴。
好在,听香抹掉那两道泥印子后,只是牵起林星儿的手走向屋内,嘴里啰啰嗦嗦地唠叨了一通,说什么出去也不留神,怎么会被蹭脏了衣裙,今后不要再这样了云云。
其实,就凭两道泥印子,谁那么无聊地会去猜测泥印子是哪个登徒子留下的?
这可是林府,林星儿可是此间的未来主人!哪个人敢如此放肆?
听香见少小姐神情有些异样,只以为是她与萧艺的会面让她有些不开心,于是很贴心地有意不问,也不提那个恶人的事,只是尽心地为林星儿安排晚膳,又在饭后陪着她去后花园里散步聊天,回来后,便又忙着为她准备洗浴,接着是焚香架帐,掌灯铺床,一切一如平常。
可是,林星儿的心里却极不平常。直到深夜,听着外间传来听香均匀的鼻息声,偶尔伴随着“妖孽,快滚”之类的梦呓,她却仍是辗转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