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天之内,萧艺这个名字,便和“神仙饮”一起在黄州城这个弹丸之地传开了。
在萧艺看来,此事能够带来的好处实在不少。
有了“神仙饮”的噱头,他要推行的点茶法将为更多人所知,林记茶庄的名气想必也会在城中迅速提升,那些往常卖不掉的碎茶和散茶也不用愁销路,而林记也多了三味楼这个大主顾。
而随着新的烹茶方式渐渐为人所知,这种不加佐料的饮茶法也将逐渐深入人心,普通人饮茶的成本也随之降低,茶叶销售的市场需求也会随之扩大,甚至很多以前因为佐料太多,成本高昂而不舍得饮茶的人也会成为新的消费人群。一旦消费习惯建立,那么市场规模也就会迅速扩大,并且林记这个招牌也会越发坚挺。然后适时地推出碾磨后专用于点茶、斗茶的茶粉,趁着市场真空期再大捞一笔,可谓赚头十足。
另一方面,如今的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无名小辈,加上前次黎道洪和高山之死,齐乐园要想再玩什么花样,总得要谨慎些了,这也就为他想办法彻底摆脱齐乐园的麻烦争取到了更多的时间和空间。
心情一片大好,萧艺陪着车离赫老爷子吃早饭时话也格外多了起来,逗得老人眉开眼笑。不过,他却并不打算把自己这些事告诉老车离赫。不知为什么,每次见到车离赫的时候,萧艺就会觉得心境一下子变得平和起来,他想在车离赫面前保持一个单纯、坦诚的形象,不想把自己复杂的一面曝露在老人面前,哪怕老人其实对他的事一清二楚,只是在表面上维持这种状态,他也知足了。
告别了车离赫,萧艺在第一时间赶去了林记茶庄。在茶庄门口,他看到了一辆马车,和长顺所驾的那辆形制与颜色一模一样,只是车夫他并不认识——不过那车夫却认得他的管事服,见到他时还向他憨笑着点头致意。
到了茶庄后院才知道,原来是林德厚来了,门口那辆马车便是送他来的。
在昨天以前,一切的安排,萧艺都要求林钊绝对保密,连林德厚也对此一无所知,不过经过了昨天那场热闹,林德厚也必然会听到些风声,所以保密的必要性也就没有了。
萧艺不担心林德厚会从林钊那里知道事情前后的经过详情,但却担心林钊的口才不济,不能把他的想法和做法说明白,万一引起林德厚的什么误解就不太好了。
不过还好,萧艺进屋以后,狭窄逼仄的账房里顿时变得拥挤起来,而正在叙谈中的叔侄二人竟是一同起身给萧艺让出位置来,隐然间有以他为尊的架势。
林钊这个生性有点窝囊的也就罢了,林德厚如今对自己如此礼遇,萧艺知道,这个老江湖已经差不多看懂自己所做的一切了。
“贤侄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要问你!”林德厚笑得很是舒心,那种笑一看就知道是由衷而发的,这种表情在一向沉稳的他脸上可不多见。
萧艺在林钊让出的位置上坐了,又拉林钊坐在自己身边,兄友弟恭之态昭然,脸上露出一丝谦逊之色,拱手道:“本来应该我先去拜会德叔的,一时有些心急茶庄这边,所以……”
“不必说这些了!”林德厚忙不跌地打断了萧艺的话,“如今我们叔侄三人之间还有什么客套的?艺儿,我只问你,你预计多久能把最近账面上这些开销给抹平?”
萧艺微微一怔,心道:好眼光,好魄力!
为了昨天那场声势浩大的“活广告”,萧艺几乎把茶庄能动用的资金全都用上了,换作是一般人,只怕此时已经对账上没有一个钱的局面忧心忡忡,然而林德厚却不问他究竟花了多少,怎么花的,有没有把握能赚回来,而只是问他多久可以把这笔帐给抹平,足见,林德厚根本不担心花出去的钱收不回来,只是想知道究竟多久能回本。
萧艺便说他自己也没有准谱,只是预计月余左右可以回本。
萧艺并没有告诉他全部的实情,因为昨天的开支有相当部分是被宇文璃那个天字号的大纨绔给承包了,说是算在将来合作时的股分里,所以实际上光是抹平茶庄这边的账面开销,只消大约半月,待把库房里那些茶末卖得七七八八,只怕还有些盈余。
然而宇文璃身份毕竟太过敏感,萧艺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和这位帝姬之间的交情,于是索性能不讲就不讲。
林德厚听他大致描述了今后向城中各酒楼食肆售茶以及向以前不喝茶的平民百姓兜售价廉的茶末和散茶等一系列安排后,也就对一个月回本不再有任何怀疑,又多叮嘱了一番诸如一切小心,恐有城里其他茶庄的人眼红之类的,便打道回林府去了。
待送走了林德厚,再次回到账房中来的萧艺和林钊二人竟然不约而同地伸了个懒腰。
两人相视一笑,都看得出彼此在面对林德厚这个长辈时的拘束。林钊是真地怕他的叔父,而萧艺更多地则是敬重那个有情有义的江湖武人林德厚,二人心思不同,但对林德厚的尊重却是相仿佛的。
心思再度活泛起来的林钊便提议去找个地方喝晌午酒——为了昨天的事,这个从小在酒缸里泡大的家伙硬是憋了好几天滴酒未沾,萧艺想了想,也觉得没什么不妥,便答应了下来。
二人正欲离开茶庄往三味楼去的时候,却被几个服色鲜亮,绸衣缎裳的人在门口给拦住了,却原来是城中几家食肆和酒楼的掌柜或东主,一问才知,他们竟然是主动上门来谈买卖的。
往常黄州城里的茶商售茶,一向都是低眉顺眼去求那些食肆、酒楼和寮馆来购入自家的茶,而且还常常受人冷落。实在是这时候的人还没有真正养车喝茶的习惯。
的确,又要加盐加料,味道又不怎么样的茶,除了寺庙里的和尚把它当成宝贝,还能有多少人是既喝得起,又喜欢喝的?
这么多掌柜、店东一齐上门来谈生意,别说是林记了,就是放眼整个黄州城,甚至把方圆几百里内所有州县都算上,又有哪家茶庄有这份待遇?
至于其中的原因,此时只要到黄州城的大街小巷和食肆酒铺里去转一圈就不难知道了——现在所有人都在说,林记茶庄有位烹茶的高人,会烹制一种名为“神仙饮”的天下奇茶,不用盐,不加料,味道却是清醇爽口,回甘无穷,据说那些走南闯北,吃遍天下美味,尝尽世间珍馔的大海商也对此赞不绝口,又有哪个好事者不想亲口尝尝这“神仙饮”的味道?
乐得合不拢嘴的林钊便大手一挥:“走,去三味楼摆下宴席,大家边吃边谈!”众人齐声称好,就好像这顿饭有任何一丝可能是他林钊付钱似的——想也不用想,最后必定是这些巴巴地上门来谈买卖的店东掌柜们付账了。
于是,萧艺便在一众男男女女,高矮胖瘦各色人等的簇拥和不断地吹捧下,有些飘飘然地往三味楼去了。
待得到了三味楼外,那老掌柜的便笑盈盈地迎了出来,见了外边这阵势,虽然知道一定是自己的这些同行们也找上林记了,心里不爽,不过却依然给足了萧艺面子,不等他开口,便直接冲着自己的伙计吩咐:“通知上面,今天晌午,四楼有人包了!”
那些闹哄哄一起来的掌柜、店东们顿时就倒抽了一口凉气:在本城酒食行第一号的三味楼顶楼包场,这可得不少钱!他们是有心要来宴请萧艺的,却没有把规格预设到这种程度。
萧艺顿时也尴尬不已,只有林钊傻愣愣地直乐,心说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在这种大酒楼里包下一整层来吃饭,就算今天吃多了噎死那也值了!
三味楼的老掌柜见到那些同行们的脸色,心里也爽够了,毕竟当着这么多人,总不能太不给面子,何况,萧艺的面子他是要给的。
从昨天的事传开以后,特意跑来三味楼要尝“神仙饮”的客人就数不胜数,尽管店里伙计们一再解释说烹制“神仙饮”用器用料独特,店里的厨子还没学会,要待过几天林记那位萧大郎亲自传授以后才能有,但客人们依然不依不饶。好在,用点茶法和相应的器具所烹制的“神仙饮”虽然没有,但从林记购入的茶叶却多的是,用老套的煎茶法来煮这些被用来烹制“神仙饮”的茶叶,倒也勉强让一些纯粹来凑热闹的人暂时满足了。
说来也有趣,往常三味楼也不是没有用过林记的茶叶,可茶叶还是那些茶叶,煮法还是老套的煮法,但客人喝过后却都说,林记的茶叶就是不同,煮出来的茶汤格外的香。
见多识广的老掌柜何尝不知道这是萧艺的手段使然,但他已经从萧艺那里拿到了七折购入林记茶、酒的特殊待遇,对这些事,他自然也是乐见其成。
所以,今天见这些老同行要来自己店里找林记谈买卖,老掌柜虽然心里有些鄙夷那些跟风者的做法,但却也愿意促成他们的交易——反正,林记的茶越贵,名头越响亮,自己的七折也就越有价值。
老掌柜便无比热情地拉着萧艺,小声寒暄了两句,又转身对一种同行道:“诸位既然是来宴请萧大郎的,今日的所有花销,我三味楼都为诸位免去一半!”
三味楼也能享受半价?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于是一众人不再忸怩,闹哄哄地簇拥着萧艺就要上楼。
萧艺再三谢过了老掌柜,正欲进店上楼,却猛听得一个近乎咆哮的声音从不远处炸响:
“谁是萧艺萧大郎?快叫他出来相见,老夫倒要瞧瞧,何等样的茶,就敢妄称‘神仙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