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期一愣,手上的力道随即放松了下来。香仪感觉到了,连忙挣脱开他的束缚。梁伯诚站在门口,皱了皱眉,看看徐子期,又看看段香仪,不知道他们二人在搞什么鬼。
“我亮着灯,你在屋里也看不见。”见梁伯诚已经进门,徐子期倒是冷静了下来,起身把蜡烛放在了大桌上,目不斜视,全然当一旁的香仪是空气一样。
梁伯诚回身把门关上,笑了一声,“我要是在屋里,还没法坏你的好事儿呢。”说着,转身来径自坐在大桌旁,看着徐子期,“我看她沉默寡言的,还老怕你不喜欢。看来是多虑了。”
“丫鬟而已,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徐子期淡然说道。
香仪听他如这么说,饶是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觉得周身一阵一阵的发冷。她是丫鬟而已,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就是被卖了,也是连声不愿意都没资格说的。
梁伯诚看她脸色不好,一摆手,说道:“你下去吧,我与子期商量点事儿。”
香仪早就想逃离这个天地,逃离这间房,此时如蒙大赦,忙跪下来给梁伯诚磕头。徐子期看了看她,却把梁伯诚的手按了下去,说道:“且慢,这丫头有话与你说,与其让她下去,不如我出去。你们且慢聊。”
说着,也不等梁伯诚反应,径自走了出去。梁伯诚觉得十分奇怪,看着他的背影,对香仪嗤笑道:“你们是怎么回事儿?子期莫不是真的在恨我搅了他的好事儿?”
香仪跪着,心里一阵一阵发寒。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徐子期巨大的转变竟抹去了自己心底所有的情愫。他那令人骇然的行动让她双臂此时还是隐隐作痛,竟然对梁伯诚的问话也无法思考。香仪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二少爷且等奴婢理顺一口气,再与您说。”
梁伯诚对她似是受到了惊吓的反应十分意外,但也没说什么,让她坐下,然后玩起了自己的玉佩,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段香仪用帕子抚了抚胸,沉思良久,终于开口说道:“奴婢斗胆,先请问少爷,您可知梁家在做什么生意,这生意如今做得如何?”
“梁家?生意?如今?”梁伯诚倒是没想到香仪会说起这个。他本以为这丫头是要与自己解释一下徐子期的事情,谁想到她竟然绝口不提。非是段香仪不想提,实在是她自己也不能明白到底徐子期是怎么了。沉思良久,乃是想着今日机会难得,与其沉沦在方才的事情里,不如把梁夫人交给自己的事情先完成了,以后哪怕是死了,良心上也对得起这个梁家。
梁伯诚不知这丫头提起自家生意是什么意思,心思一拐,甚至怀疑徐子期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家的事情,被段香仪知道了,才发生了方才那一幕。如此说来,那竟不是什么旖旎画卷,而是杀人灭口?
如此想着,梁伯诚的面色凝重了起来。冷冷的问道:“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段香仪不知道梁伯诚想岔了,只是见他不回答,也不管那许多,继续说道:“梁家的生意,以一个金铺做底,主要做金器营生,额外与一些商铺有着往来。这生意本大、利也大,因开店了二十余年,成了城中的金字招牌,虽未对外扩张,却已经足以供应粱府所有人的吃穿用度。这些二少爷离家之前应该便已知晓,但您应该不知,去年会子贬值,金器价格却节节攀升,梁家虽损失了一部分会子的价值,但也因为金器生意而维持了保本的利润。夫人有远见,在年尾命人将家中的余钱全部投入到了金器铺子,有大少爷与城中贵人们的来往作保障,如此的孤注一掷,更令家中的财产几近翻倍。”
这些近年的秘辛,的确是梁伯诚也不知道的。他常年在外,与家里不过每月修一封书信,梁夫人怕他分心,也是报喜不报忧。今日听段香仪如此说来,后背的冷汗一层一层地出,脸上更是阴晴不定。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丫头知道这么多,也不知道这丫头是什么意思,内心有如一个大秤砣跌进了一池死水,激起了波浪滔天。梁伯诚的眉毛拧成了川字,咬着牙说道:“我确是不知此事,你告诉我这些,又为了什么?”
香仪见自己说出一件故事,果然吸引了梁伯诚注意,让他认真了起来,不禁松了一口气。于是又说道:“二少爷从前不知道,是因为不在家。如今能知道,却是因为夫人希望二少爷能够介入家中的生意。”
梁伯诚眯着眼打量着段香仪,心里却不能相信她这两句话,于是冷冷地说道:“我是梁家人,知道这些理所应当,但你却又是为何知道这些事情的?母亲跟我讲过,你进门不过几个月,算到如今也不足半年,却对我梁家如此了若指掌,有什么企图?”
香仪见他误会了自己,心里有些哭笑不得,原来自己表现得竟有些过头了。于是轻松了下来,甚至对梁伯诚笑了一笑,说道:“自然是夫人告诉奴婢的。”
“告诉你?”梁伯诚还是不解,问道:“你是谁?”
“我是您的奴婢呀。”香仪无奈地说道,“夫人想让二少爷了解这些事情,才会告诉奴婢这前因后果。”
“我娘为何不直接告诉我?”梁伯诚此时心中警铃大作,对香仪十分不信任。如此的谨慎小心,敏感的段香仪自然能够感受到几分,索性长出了一口气,直接跟梁伯诚说道:“二少爷,您应该能明白大少爷对您的敌意,夫人愿意您插手家里生意,却怕大少爷不肯,做出些……”香仪本想脱口而出‘狗急跳墙’,却觉得十分不雅,于是面上一红,改口道:“做出些令人不能接受的事情,因而才把生意的事情详细地说给了奴婢听,如今好告诉给您。让奴婢来到二房,不正是夫人的意思么?您且想想。”
梁伯诚随着她的话仔细回忆了当初梁夫人说的话,但还是觉得不对,说道:“我娘让你告诉我这些东西,我却直到今日才听你说起。不知你前几日都在做什么。要让我相信你没有藏私,你得有足够的证据。”
没有藏私能有什么证据呢?要说有什么藏私才好举证。香仪摇了摇头,说道:“非是奴婢不想尽早告诉少爷,实在是……奴婢怜惜秋红,不忍她失望罢了。”
说起了秋红,梁伯诚却也没了脾气。深知秋红缠人本领的他对香仪的无奈倒是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香仪见他没再发问,觉得梁伯诚已经多多少少把自己的话放在了心上。至于之后求证真假的事情,只要他请安的时候背着人问问梁夫人就行了。甚至不用问梁夫人,蒲桃一样参与其中,问她倒是方便得很。
梁伯诚正也是想通了此节,于是没再难为段香仪这金铺的事情,而是问起了梁夫人对她的调教。“你说母亲详细教了你许多?都有些什么?”
香仪想了想,回答道:“主要是账本上的事情,还有一些生意往来上的事情。至于如何具体销售,夫人倒是没讲,只说这不是您该过问的,您需要的是找个得力的掌柜,得力的助手,这才是东家该做的。”
梁伯诚挑了挑眉,“如此说来,我的得力助手就是你了?”
香仪笑了笑,说道:“二少爷谬赞。香仪只是把夫人教的再转达给二少爷,不敢自称得力。夫人又有一句话要让香仪明白,奴婢斗胆跟二少爷也说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做人,莫不如此。’”
这话倒是有点意思。梁伯诚仔细体味了一下,点了点头,说道:“是这个道理。明日我会去问过母亲。如果真是如此,我会想法子让你来我身边侍奉。眼下还有一问,我知你方才应是受了委屈,愿意说就说了,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且告诉告诉我,子期今儿这又是怎么回事?”
段香仪听他提起了徐子期,不禁心头一震,满是苦涩,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可徐子期被卷进了梁家生意的这事儿,梁夫人并不知情,若是不说清楚,他日在夫人那里也是解释不清,倒还不如趁着梁伯诚和徐子期关系好,跟他说了——梁伯诚要去理解徐子期倒是很容易。于是她咬了嘴唇,又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奴婢今日随徐少爷到大少爷那里,听到了一些事情……虽不能确定真假,但大少爷与徐少爷很是说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奴婢想徐少爷应是知道金铺今时今日模样的。徐少爷醉酒之后,跟奴婢说了许多烦恼,他说……觉得自己被卷了进来,怕是更引得二少爷与大少爷之间有争执,想要离开。奴婢跟您回话之后,蒲桃姐姐奉夫人之命来问奴婢事情办得如何了,奴婢正愁找不到机会,见徐少爷早已看明白了家里的事情,就跟徐少爷说了。徐少爷本是答应奴婢,但是……”
梁伯诚倒是能明白家里这些事情瞒不过徐子期,更何况有个大哥主动跟他说这说那。以他对自己大哥的了解,如果梁世邦没什么长进,那就还是两三句就能被人把话套走,当下也是无奈。此时香仪说着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梁伯诚想起了自己进门那一幕,问道:“答应你之后呢?我刚才就想问了,你们两个,奇奇怪怪,是在搞什么鬼?”
“奴婢其实也不知道徐少爷的意思……”香仪看着门外徐子期的身影,心里也忐忑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