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已经醉了,客人哪儿还好意思继续坐着。其间张丽娘出来了一趟,替自家夫君给徐子期道了个不是。
“大郎一醉酒就没了个人形,徐公子多担待着。等他醒了,我再给您去个话。”
徐子期自是应了,于是也起身告辞。香仪也随着给张丽娘行了个礼。张丽娘从一进屋就看见了段香仪,但一直没理她,见如今她给自己行礼,不禁眯了眼,心里不知道想些什么。这幅样子谁人看不出来心里有事儿呢?帮人帮到底,徐子期又告辞了一声,唤醒了张丽娘,把段香仪带出了门。
两人在路上默默地走着,徐子期舒了一口气,尽是酒味。他偏着脑袋想了想,还是感叹道:“大少爷比你家二少爷心思活络多了,只不过不如伯诚沉稳,因而做到自己擅长的生意也是有心无力。”
段香仪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了这个,心下也有些踌躇,是不是该接着话茬往下评说评说。但无论是梁世邦还是梁伯诚,都是自己的主子,怎好背着他们跟外人说些有的没的?于是低了头,仍旧不说话。
徐子期早知道她是个细心的,夹个菜还知道举一反三,怎有可能对梁家这点事情看不透?他也喝多了些酒,存心想要逗一逗这个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但却十分善解人意的丫头,于是继续说道:“伯诚虽然稳重许多,但却是个不开窍的,你不跟他说还有这等生钱的路子,他永远也不会自己去张罗。就跟我们谋差遣一样,头一次虽是探路,不需送许多礼品,但给官家小厮的零碎银子还是少不了的。他却不知道。第二次知道了,倒也懂得准备一些赏钱了。你说说这人,怎么就没个完人。我也看出梁老夫人望子成龙,但还是得说,你们梁家这大少爷二少爷,须得团结一致了,才能有些出路。”
香仪依旧默默听着,只当是在借徐子期而了解梁伯诚。徐子期偏头看她依旧一副装听不懂的样子,心里有点不高兴,索性又说道:“你可知我为什么对你梁家了解许多?伯诚一路上讲老母亲的次数比讲大哥的次数多出不知几许,年纪相仿的兄弟竟然如此不亲,这本就是个怪事。再说梁家大少爷接风团圆宴上的表现,更是坐实了我的想法。可最令人不解和摇头的,还得数今天。”
说着,他停住了脚步。香仪也听出了这话里的重点,微蹙着眉头,看向徐子期。徐子期也转过身,看着这个双眼清明的姑娘,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也能看出来……安身立命的大事,大少爷居然什么都不与伯诚说,反而求助我这个外人,梁家……”
梁家?香仪听着,心儿怦怦地跳,徐子期此时眼中有些迷离,似是在看自己,似是在透过自己看这大宅院的人,物,事……
“……梁家不像是个活命的地方……你何不随我回到徐家?”徐子期一手抚上了段香仪的鬓角,吃吃笑道。
这话说得十分突然,香仪脑中嗡的一声,成了一片空白。她甚至没办法思考徐子期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目的是什么,他的意愿是什么。更没法思考这件事情会对自己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我……已卖身给梁家了。”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香仪脸上烧得通红。
徐子期愣了愣神,不禁苦笑,拍了拍香仪的肩膀,说道:“不必放在心上。”
香仪松了口气,隐隐却有些失落。对她来说,梁夫人是要让人集中精力服侍的,梁世邦是个轻佻的,梁伯诚不是自己的。她伺候过的人里,只有一个徐子期,又是俊朗,又是风趣,又是有主意。
其实徐子期对段香仪的态度应该说是不好也不差,他主要还是惊异于她的善解人意和一副好样貌。可段香仪未经历过这等风花雪月,一个把心里所想全部摆在脸上的梁世邦她还可以应付,如此这般的……哪怕知道自己不应该有这些想法,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徐子期扶着脑袋,喊着头晕,香仪连忙扶着他回了二房,喊上醉酒一起服侍徐子期在客房宽衣躺下了。
抹了抹汗,段香仪才想起自己应该去给二少爷回话,方才做这些事的时候,心里像是一团乱麻,纠缠不清,让她不由得在心里哀叹。遂辞了醉酒,独个儿往梁伯诚屋里走去。
还未到门口,她便看到酩酊站在外头数星星。
“你在这儿做什么?不需在里头服侍二少爷么?”
酩酊见是香仪,无奈一摇头,答道:“非是我不愿服侍二少爷,这秋红把的太紧,总能找着借口指使我出来烧水看院子。”说着,他又别有深意地看了香仪一眼:“方才我见徐少爷回来了?酒醉可在他屋里伺候着呢?”
香仪点了点头,这是亲兄弟的样子,自己没得伺候主人,总还是愿意弟弟能多露露脸的。
见状酩酊果然脸色好了许多,又说道:“原本二少爷还跟秋红说过,如今我来了,私事有我伺候就好,只是秋红不依。她更加殷勤了几日,二少爷也就松宽了,随着秋红,也不主动叫我。”
香仪不禁哑然,原来秋红也听了自己的意见,晓得要‘让他离不开自己’了,可这做法还真是激烈呢。
酩酊这边没事儿做,但也想到香仪过来不会是没事儿,于是问她怎么了。香仪连忙把徐少爷喝醉回来的事情跟他说了。酩酊一听,见是个让自己进屋伺候的机会,便央求香仪让自己代为禀告。香仪哭笑不得,只好应了。酩酊欢喜地跑上去扣门,没过一会儿便见秋红老大不情愿的开了门。酩酊也不理她,径自上前找梁伯诚,把事儿跟他一说。
“醉了……”梁伯诚摇了摇头,“这厮也会喝醉么?罢了,你叫香仪给子期弄一碗醒酒汤,给他喝了,其他事儿明儿再说吧。”
酩酊应了,见梁伯诚没让自己留下来侍奉,觉得有些无力,于是悻悻然出了门,跟香仪如此这般一说。
香仪方才远远地见了酩酊与秋红那一瞬间的交锋,看秋红一脸怒容,还以为酩酊得胜了。谁想却不是这样,觉得十分有趣,笑着谢过了酩酊的辛苦。
其实醒酒汤已经喝过了。用了梁夫人那边的厨房,梁夫人自然也听说了这个事情,着蒲桃前来看了看情况。蒲桃跟酒醉了解了一下,正见着香仪从二少爷处回来,拉着她又问‘那件事’做得怎么样了。香仪只得把实情给她说了说,自己还没找到机会。蒲桃听她没争过秋红,还以为秋红使诈。香仪跟秋红虽说不是一路人,但终究也是有情分的,于是连忙解释了一番,只说是因为没想到徐少爷客居,二少爷也发话让自己好好照顾徐少爷,并不是秋红的罪责。
蒲桃叹了口气,说道:“我此来,主要是给夫人问你这事儿的。你这里如今没有动作,夫人心里是有点着急的。最近大少爷更少去铺子,前几日偶然见了,竟然连一单大生意的数目都说不清楚,夫人十分生气。二少爷这里的情况,我若是如实回禀,定是雪上加霜。”
香仪很是理解,甚至想到了梁世邦对金铺生意愈发不在意的原因。但她知道,如今二少爷还没有进入金铺生意,如果大少爷谋划别的事情被夫人知晓,十之八九会被夺了他安身立命的本钱,届时不光家里铺子只有梁夫人辛苦,大少爷对二少爷的恨也会上升到个新的高度。又其实,这事儿当然是应该给梁夫人说的,只不过,要在金铺能找到个顶梁柱之后。不管是重新上了心的大少爷还是进入了自家生意的二少爷,得先有个人帮衬着梁夫人,她才受得住如此的变故。
如此想了,便没把大少爷的计较跟蒲桃说明。蒲桃见她叹气的样子,只好说要先去跟夫人回报去,她们再谋划谋划,找个机会。
香仪点头,送蒲桃出了门。两人默默走着,香仪却突然拉了蒲桃的胳膊,问她到:“蒲桃姐姐,我有个问题,不知当不当问。”
“你且问吧。”蒲桃见香仪有话说,也站住了,等她说话。
香仪踌躇了一会儿,抿着嘴,咬着牙,还是问了出来,“夫人……为何不曾想过,缓和一下两位少爷的关系,让他们把这生意一同做起来呢?二少爷有二少爷的好处,大少爷也有大少爷的优点,梁家最终是他们二人的……夫人此举……香仪不懂。”
蒲桃没想到香仪问的竟是这种事情,愣了愣神,思考了一下要不要跟她说说个中利害。想着如今香仪也是给梁夫人办事儿,确实应该多了解一些事情,于是答道:“你以为夫人不想么?那都是亲少爷。可这大少爷与二少爷从小就不合,一个静,一个动,玩也玩不到一起去。年纪稍微大了一些之后,各式各样的分歧更是叫人匪夷所思。夫人也曾想二少爷回来之后可以缓和一下二人关系,可那天你也见了,这不是个容易的事儿呢。”
“夫人既然愿意少爷们好好地……为何又早早教了我这些事体?”香仪不由问道。
蒲桃听着摇了摇头,“二少爷最终还是得知道家里生意到底是什么样儿的,因此有你。只不过让你偷偷给他引进来原本是个以防万一的法子,谁知道此事果然成行,这也算是世事难料了。”
香仪点了点头,继续送了送蒲桃。回来路上却想,梁家故事颇多,眼下的情况实在难以让自己给梁夫人解忧……也许可以与徐少爷商量呢?自己一直以为他是外人,但醉酒之后的一番话却说明,他比梁家任何一个人了解的都多。倚仗精明的头脑,徐子期一定可以帮自己想出一个万全的法子。可这样一来,自己去帮梁少爷就成了定局,再也……没法服侍他了吧。
他会不会舍不得?香仪想着,这一路竟然走得有些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