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的情形暂且不提。次日清晨,颖裳、盈袖两个梳洗打扮了,匆匆来到里间,打点用品器物,屏声候着。到了辰初,他们夫妻还不曾出卧房,两人悄然商议一会,颖裳大着胆子凑到帘子前,低低叫了几声,好一会儿,才听到贺青兰应了一句。
颖裳忙揭开帘子,贺青兰穿一件月白短绸衫,一手拢着鬓发,从屏风后绕出来。见了颖裳便低声笑道:“你们都打扮的光净,可见我是起迟了。”
颖裳见贺青兰低言细语,便知风萧萧还未醒,也悄声笑道:“夫人别急,虽迟了些,也没甚大事,素心倒是细心,遣人送了几套侯爷的衣裳和零碎东西来,已打发回去了。”
说着,贺青兰在镜台前坐下,颖裳立在身后,一面替她梳头,一面对着镜子偷偷打量,见贺青兰目赛清泉,面若桃花,眼角眉梢带着不尽的慵懒笑意,心中也暗暗欢喜。
一时梳好了,颖裳道:“也该请侯爷起了。”才说着,就见风萧萧披衣靸鞋走出来,眼含秋水,唇似涂朱,懒懒的依在屏风旁,笑道:“这早晚就闹起来了。”贺青兰脸一红,微笑不语。颖裳笑道:“这还早呢,一会就该摆朝食了。”
风萧萧抬手掠一掠鬓角,身子一转,笑道:“那可迟了,梳洗罢。”简简单单的动作,却仪态优美,身姿妙曼,如行云流水一般悦目,偏举手投足间犹带这难以言说的诱惑。
在场三人都看得移不开眼,还是盈袖持得住,先移过一张杌子,请风萧萧坐下,又唤丹桂、书函两个二等丫鬟端水进来,递上青盐、绿豆面子、玫瑰胰子,伏侍二人洗漱罢。
风萧萧又擦了脸,换了件鱼白百蝶绸衫,并一件宝蓝亮花缎袍,先出屋去了。这边贺青兰才梳洗完,淡淡扑了些口脂、洇粉。颖裳笑道:“夫人,今儿穿哪一件?”贺青兰想一想道:“那件大红织金的罢。”
两个丫鬟一惊,这件还是贺青兰刚进门,与风萧萧恩爱正浓的时候,做的好衣裳,之后二人渐渐疏远,贺青兰嫌它太热闹了,已很久没穿了。
盈袖去箱笼里取了来,这是一件大红织金妆花锦鸡缎比肩褂子,又挑一件鹅黄绫夹袄,两人伏侍贺青兰穿好,一反平日清丽,果然雅艳端秀,丰采动人。
两个丫鬟都赞叹不已,盈袖笑道:“这衣裳还是前年做的,颜色一点也没变,又尊贵,又喜气,过年节的,穿着正合宜。”颖裳笑道:“我就说夫人平日衣裳太素净了,年纪轻轻,没得把性情也带冷了,很该穿几件鲜艳的,合着气色多好!”
正说着,云罗托了个湖绿荷叶卷边式漆盘进来,盛着各式折枝花儿,颖裳选了枝浅红茶花,替贺青兰簪在鬓上,盈袖挑了个茉莉花球,给贺青兰系在衣襟。
妆罢,两人扶着贺青兰出房,风萧萧正坐在榻上吃茶,丹桂、书函托着新红捧盒在一边候着。见贺青兰头上、身上焕然一新,风萧萧也是双眼一亮,对他含笑招招手,笑道:“过来坐。”
贺青兰在风萧萧望过来时,便双颊飞红,再见风萧萧招手,更是不知所措,慢慢的踱过去,僵硬的坐下。盈袖倒了茶来,贺青兰便捧着吃茶,恨不能将头埋进去。
风萧萧见此情形,心中也颇为得意,若说世上最荒、淫的地方,不是妓、院,而是王府皇宫,辰后在那两处混了十余年,可谓风月中的翘楚。他昨晚只花了五分心思,自信足可让枕边之人********,当然,他自己也很享受,风萧萧盯着贺青兰纤长柔美的十指,嫣然一笑。
笑罢,风萧萧吩咐道:“摆饭罢。”丹桂、书函便忙起来。
一时摆好饭,风萧萧、贺青兰不过略动几口,便叫撤下去了。二人移至碧纱橱,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闲话,其实大多都是风萧萧在说,贺青兰不过低头应几声罢了。
贺青兰低着头,瞥见风萧萧的衣裳都是簇新的,却系了条半旧的豆绿色斜挑方胜宫绦,不禁埋怨道:“素心如今也有些拿大了,连穿戴上也不经心,这宫绦还是去年作的,现颜色也旧了,还配着新衣裳穿,真有些打眼。”
风萧萧低头看了看,笑道:“昨儿我穿那狐裘也旧了,配着还好,今日换了新衣,却有些不搭了。”
贺青兰咬着唇想了一想,面上一红,抿着嘴笑道:“盈袖,去将我那个锦盒儿取来。”盈袖闻言去了,不多一会,取了过来,贺青兰打开锦盒,取出一条丝绦,往风萧萧身上一抛,扭头吃吃笑道:“大过年的,换条新的罢。”
风萧萧接在手里细看,原来是上回说的攒心鸳鸯绦,比寻常的丝绦略宽些,鹅黄、鹦绿两色交织,两端留有长穗流苏,端的精巧无比,看得出花了许多心思。
贺青兰见风萧萧拿在手里看个不住,回身笑嗔道:“换上罢!别看了。”风萧萧将流苏绕在指尖,笑道:“可我弄不好呢,岂不糟蹋了它?”贺青兰撑不住,‘唧’一声笑道:“罢,罢,我来罢。”说着亲手解下宫绦,系上鸳鸯绦。
换好,风萧萧低头看一看,又瞧瞧贺青兰身上,笑道:“夫人身上那条,跟我这条倒是一对儿呢。”
贺青兰脸上犹带薄晕,听了这话,双颊颜色越发鲜艳了,忙道:“没的胡说,什么一对的!”风萧萧笑道:“很随便一句话,为甚么着急?要是说错了,你为什么脸红呢?”问得贺青兰无话可答,只取了一方银红绫销金帕子出来蒙着脸,扭过身格格的笑。
风萧萧伸手握住贺青兰肩膀,推着她道:“不过几句顽话,可别认真了,好好儿,若是恼了就没趣了。”贺青兰取下帕子,恰见到风萧萧凝目于己,眸子黝黑,骨秀神清,不觉看怔了,呆呆地望着风萧萧越凑越近·····
盈袖在帘外,听得二人说一阵,笑一阵,闹一阵,慢慢地,声音越来越低,两个影子也渐渐并到一起。盈袖背过身,定定的盯着屋外。
过了一刻,听到贺青兰叫一声:“来人哪。”盈袖忙应了,打起帘子,风、贺二人从碧纱橱里出来,盈袖向贺青兰丢了个眼色,贺青兰会意,找个由头,走回卧房,掀开镜台照了一照,见钗褪髻松,鬓上的茶花也揉皱了,不由面红过耳,忙开了妆奁,取了抿子,对镜抿了两抿,仍收拾好了,盈袖又将美人觚中养着的血点山茶剪下来,穿在花簪上,替贺青兰换了簪上。
贺青兰再出房时,风萧萧已披上五彩平金羽缎大氅,望着他笑道:“走罢,我们去后园逛逛,也好折几支花儿回来,”说到这里,风萧萧又笑了笑,凑到贺青兰耳边,低声续道:“插瓶。”
贺青兰听出话中调笑之意,更是羞不可仰,风萧萧笑携着他,出屋去了。
如今天气虽冷,园中仍有丁香、兰蕙、海棠、茉莉、迎春诸种,一色花开,二人赏了一回。贺青兰生性喜静,不爱出门,一年到头也没好生逛过几回园子,况今次又是情浓意洽之时,与风萧萧同游,自然满心欢喜。
一高兴,二人逛了大半个院子,在牡丹台旁的小阁子坐下,此时牡丹也盛开了,颖裳、盈袖忙铺垫、倒茶,贺青兰坐着吃茶,且赏牡丹,风萧萧叫人取来竹剪,亲自挑开好的剪了三支,交给丹桂拿着,又赏玩一回,方回房歇着。
当晚饭罢,风萧萧、贺青兰品茗闲谈,廊下云罗道:“小姐来了。”打起帘子,果见风念屏带着和音进屋,贺青兰忙起身让座,笑道:“屏儿来了,可吃饭了不曾?快坐下吃茶罢。”
风念屏坐了,笑道:“嫂嫂别忙,我已吃过了。”说着接过茶盏,呷了一口。风萧萧道:“才吃了饭,就这么紧赶慢赶的,当心扭了肠子!什么事这么急?”风念屏斜了他一眼,道:“我倒想歇着呢,可又放心不下,哥哥可记得明日腊月三十,在城外祭坛行春祭大典?有品阶的官员、勋爵都要到场?”
风萧萧恍然笑道:“不错,是有这回事,不是屏儿提醒,我险些忘了。”风念屏吁一口气,道:“底下人手我都安排好了,哥哥明日可得早早准备,误了大典不是顽的!”风萧萧道:“放心罢,这儿这么多人都知道了,还会误了不成?”又说几句话,一众各自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