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待风萧萧带着李满、林默来到袁宅,袁子谦迎出笑道:“侯爷来了。”二人相携入后堂深处,金毓已先到了,正坐着喝茶。主位还有一女子,见客来便起身相迎。袁子谦笑道:“这是内子秦蘅。”又对秦蘅道:“这是乌陵侯。”
秦蘅盈盈一礼,风萧萧忙还了一揖。见面之后,大家坐定,一旁丫鬟送上一盏清茶,秦蘅笑道:“这是青阳县产的露珠茶,味倒轻,不知侯爷吃不吃得惯?”风萧萧呷了一口,笑道:“既是故土风物,又怎会不好呢?”
袁子谦笑道:“侯爷要是喜欢,便包几斤带回去。”风萧萧笑道:“那我可不客气了。”金毓正拣了块南枣核桃糕吃,闻言笑道:“青阳县可是个好地方,那儿的首阳山可有不少出产。”袁子谦道:“我都带了些来,自然少不了你那份。”
众人闲话几句,秦蘅开口不多,在一旁静静听着,风萧萧略看几眼,她斯文大方,举止娴雅,浑身带着浓浓的书卷气,却掩不住天生的俏丽活泼,墨丸般的双眼灵活的转动。
一巡茶后,袁子谦道:“时辰不早了,先办正事罢。”风萧萧、金毓都道:“正该如此。”二人起身先走,秦蘅在后与袁子谦细语两句,但见他们眉眼含笑的样子,便知两人意笃情深,恩爱非常。
袁子谦陪二人行至外厅,一个丫鬟赶上来,捧着两大包裹,道:“这是方才说的露珠茶,夫人送两位爷的,还有些许家乡土仪,稍后差人送去,乡野土物,不值什么,好在干净实在,取个意思罢了。”一边有长随接了。
风萧萧笑道:“令夫人也太有礼了,也难得她处处打点周到。”金毓也笑道:“阿谦好福气啊!夫人这般贤惠。”
三人坐车至礼曹府衙,门外金字大匾高悬,门内两排兵卒,手按腰刀,面带肃色,好不威严整齐!三人进了侧堂,递上名帖,一个承务郎引他们入内,先至一个小隔间,已有两个公子在此等候了,双方见面叙礼,那两人一个是广晏郡合阳县开国子温林,一个是广晏郡开国侯秦一鸣,也是今日来领奉银的。
众人落座寒暄几句,温林搓着手道:“真是天恩浩荡!若没这笔进项,府里还不知怎么过年呢。”金毓哼哼道:“宣城这地方可不容易,寻常吃一席酒也要二三十两的。”秦一鸣笑了一声道:“家中便是有个十万八万的,到底也不及这个,又尊贵,又体面。”
不久,就有小承事分别请了进去,三人来到一个套阁书房,内设一花梨木大理石面大案,其后是一排排整齐的木架,案后坐在一位官员,一个书佐。那官员板着脸,冷冰冰的。
袁子谦拱手道:“见过功曹大人。”那人应了一声,道:“是来领食邑钱粮的罢,取名刺出来。”三人各取出一张淡黄色名刺,风萧萧看了自己的,一面印着‘皇恩永锡’四个鲜红大字,另一面写着‘钦封宣州乌陵郡开国侯’。
功曹看了名刺,递给一边的书佐录下,自己在木架上取了三个黄布口袋,分发与众人。风萧萧接到手,见那黄布口袋封得密密的,上有火漆,一面印着‘钦赐食邑钱粮折银200两’,另一面是个朱笔画押。袁子谦是100两,金毓是160两。
三人领了奉银,正退出门外,听得一阵说笑声,一个书令史引着一个身穿绯色官袍的男子,缓步走来,见了三人随意点点头,便入屋去了。功曹一见,脸上冰雪消融,绽开笑容,满面春风的起身笑道:“沈大人,你今日亲自来领奉银么?”
那男子也客气笑道:“家父体弱,是以这些琐事都是我一并料理了。”功曹连连点头道:“所谓能者多劳,沈大人正是年轻有为啊!”
三人行得远了,金毓方悄声问道:“这沈大人是什么来头?人人见到他都笑得像是拣了钱似的。”袁子谦‘噗嗤’一声笑道:“沈大人全名沈岚,是宣州开国公沈晓海的长子,虽出身权贵之家,却是最肯读书上进的了,发科取了二甲十七名,选任过一任县令,如今是宣州录事参军。”
宣州共有仓曹、户曹、田曹、兵曹、法曹、礼曹、吏曹等七曹,每曹设参军一人,统领各曹。诸曹参军分掌宣州州府的军政、财政、刑法、农田以及户粮诸事务,称为“判司”,判司之下又有功曹、从事、书佐等。诸曹判司由宣州录事参军事统辖。录事参军为刺史之佐,处于综领督察的地位。
金毓哦了一声道:“我知道,全宣州知名的青年才俊么,原来是他,我爹一教训我就抬出他来。”风萧萧也笑道:“诸曹皆在他管辖之内,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如今遇上又是县官又是现管,难怪这样。”
三人出了府衙,拱手而别。风萧萧回府中,果然门上送进来许多包裹,说是青阳县开国子,青阳县丞袁府送来的。风萧萧吩咐二等封儿赏了来人,打发回去了。风府中有三等赏封:一等是一两银子,二等是五钱,三等是三钱,还有一等小封儿,装的是十文钱,用来打赏脚夫、车夫的。
素心拿过单子,请风萧萧过目。共有:油炸白肚鱼肉丁一坛,野鸡、树鸡各十只,晒干鹿肉十条,山楂一坛,山韭菜二坛,野蒜苗二坛,灰鼠皮五十张,元狐皮三张,稗子米一斛,铃铛米一斛,荞麦糁二斛,小黄米二斛,高粱米二斛,野鸡蛋五十斤,核桃仁、杏仁、松子各十斤,蜜脾、蜜尖、生蜂蜜各十斤,杜李、羊桃各二筐,藜蒿菜、鎗头菜、河白菜、黄花菜、蕨菜、丛生磨菇、鹅掌菜各二十斤。另有露珠茶一包五斤。
风萧萧看了单子,素心笑道:“尽是吃的,袁大人也忒地实惠了。”风萧萧笑道:“东西不算什么,难得这份心,成了亲就是不一样,有了夫人打理,我才收到了这头份礼!”说着放下单子,道:“这茶留两斤下来,其余交给小姐,让她处置罢。”
当晚,风萧萧在贺青兰处用饭时,便吃到了新鲜的野鸡口蘑汤,山韭蛋黄卷,蕨菜炒鹿肉,净拌鹅掌菜等,还有小碗的荞麦面,配上切碎的野蒜苗,味道很香。饭罢,照例品茶闲话一番,风萧萧才起身回屋。
年二十,已是各家铺子店面盘点结算的日子。次日,风萧萧早早出府,来到玉锦阁,先是叫来二掌柜何明远,让他陪着自己在店后仓库转了一圈,听了一耳朵的“罗、纱、锦、缕、绸、绢”的介绍,又看了各式各样花色的绸缎子,查了进出货的账本。
之后,两人回到净室,李小叶燃起熏炉,郭秀轻手轻脚为两人斟上茶,风萧萧喝了几口,道:“你二人出去守着,别让不相干的人靠近。”郭、李二人答应一声,退出去合上门。
何明远不安的动了动,见风萧萧一径盯着茶盏出神,却不开口,便赔笑道:“侯爷可有什么要吩咐我的?”“哦,”风萧萧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二掌柜,不必拘束,请坐罢。”说着亲自移了张杌子过去,何明远告了罪,忐忑的坐下。
风萧萧又递了杯茶过去,笑道:“跑了半日,喝杯茶罢。”何明远忙欠身接过,连道:“不敢,不敢。”风萧萧寻出许多纸片,摊开一张竹纸,抽出笔写了起来,一边还道:“我要忙一会,二掌柜且等一等。”何明远点头不迭。
风萧萧又写又算的,足有五六顿饭功夫,何明远的茶早喝干了,腿也坐麻了,好容易风萧萧弄完了,抬头一看道:“哟,没想到这么久,二掌柜久等了。”何明远起身笑道:“能替侯爷出点力,小的一天都是欢喜的,多等会子算什么。”
风萧萧道:“说得很是,我知道你素来是个忠心可靠的,不比那一起子小人,吃里扒外,公仓竟成了私仓!”一句话说得何明远头上见了汗,人也坐立不安,风萧萧又道:“罢了,现也没甚么吩咐你的,先去罢。”何明远巴不得这一句,满口答应着退出来。风萧萧淡淡的望着她的背影,唇边带着冰冷的笑意。
二掌柜出了门,郭、李二人进来收拾,风萧萧吩咐道:“不必关着窗了,屋里闷,吹一吹倒好。”二人应了,一会便安排妥帖了。风萧萧取了几个银角子出来,每个约有五钱左右,每人赏了两个,笑道:“一年到头也辛苦了,拿去喝盅酒罢。”二人欢喜接了,都道:“多谢侯爷体恤。”
风萧萧又道:“如今没甚么事,你们也不必在这干坐了,忙自己的去罢。”二人恭声应了,郭秀道:“侯爷的两位长随都在外间,可要叫她们过来?”风萧萧瞟了她一眼,轻飘飘的笑道:“也好。”
不一会儿,李满、林墨便赶过来伺候,风萧萧道:“忙了大半日,有些饿了。”林墨先笑道:“侯爷若不想回府,便在外头找家酒楼如何?或叫他们送一席来。”风萧萧道:“外头有什么好的?不是大肥大腻,就是稀奇古怪,这几年都吃尽了。”
李满忙躬身笑道:“有府中刚送来的食盒,侯爷将就用些罢。”风萧萧点头道:“也罢。”两人取了食盒过来,一盒装了一份干烧鲫鱼,一份清炒河虾,一份手撕熏鸡,一份素烩笋心;另一盒是红白桂花糕、菱粉糕,和一大碗软香米饭。
食盒下层嵌了铜片,包了炭火,故拿出来仍是热腾腾的。风萧萧吃了半碗饭,各色菜都拨了些,糕各尝了一块,便不吃了。李满打来水,风萧萧盥漱罢,在一旁闲坐。李满和林墨将剩下的饭菜吃了一回,收拾干净。风萧萧道:“我也倦了,要歇一会,你们在外守着,不许别人吵我。”二人答应着出去了,风萧萧自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