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非主流”小厮将我引到大厅的后堂,几乎没有拿正眼瞧我,他打了个哈欠道:“你在这里坐着吧,要吃的茶果那边都有。”他说着指了指几案上的果盘和精致的陶瓷茶具。
我两眼顿时发光,这套茶具一看就是正宗的官窑,而且是御用官窑,上面的三彩色错落有致丝毫没有粗糙之感。想不到着瀛洲府衙的区区后堂就有这样的珍品,这瀛都不愧是这时代鲜有的繁荣和平之地。
此时,青衫的身影移步到了我的眼前,这小厮虽然在这时代算是“非主流”,但是他的一头短发清爽利落,甚至带点张扬自信的味道。他抱着双臂问我道:“你是哪儿来的丫头?”
这话真是——
让人不爽啊!归根结底还是年龄问题。天知道我这个四十岁的人日日被人当做小姑娘来看待是一种多大的耻辱?
“为什么告诉你?”我不自觉的沉下脸,不过转瞬一想,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竟然和小孩子斗气。
他倒是毫不介意,耸了耸肩道:“我好帮你去寻你亲人啊?我们大人今日没空,所以你如果想要早点回到阿兄身边,还是得贴启示。”
我虽然想找夏敏,但是不至于如此费力,相信他晚上还是会回到驿馆的,而且他不是说姬融今天一定会回来吗?
不过看着青衫小厮一脸诚挚的表情,我倒是不好意思拒绝了。思忖半晌,还是不好意思道:“不必劳烦了,最晚我会和哥哥在驿馆重新会合。”
他也不恼,反而轻松点头道:“那更好啊。既然如此,你就现在这里休息吧,我还得去和朋友下棋。”他说完指了指大厅另一侧的偏房。
果然细听之下,里面竟传来落子的声音。我看了看空旷的大厅,忽的就好奇脱口而出道:“你们的公务员大人有事,你们也都可以不上班吗?”
青衣小厮脚下的步子一顿,回过头来看着我道:“你说什么?公务员大人?”
我预感自己可能要丢脸了,声音不自觉的轻了一个调:“难道不是吗?”
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最后竟摇头道:“你是听那阿婆说的吧,那不是‘公务员’大人,是‘公孙渊’大人。”
我尴尬的笑了笑,随即辩解道:“我听不习惯瀛洲口音,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谁让他竟然笑的这么夸张,让我情何以堪啊?前生哪曾碰到过这样的场景,即便是有,也没有人敢这样嘲笑我的。
“重灵,何事让你如此欢快啊?整个府衙都快被你笑穿。”这时,只听见一道熟悉的嗓音从偏房内传来,紧跟着那扇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道修长的身影立在门口,手中也同样持了把折扇。
我惊讶,却不至于惊呆。淡定的上前打招呼道:“姬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姬融从门的阴影中走出来,露出那张温和秀雅的脸庞,他微微挑眉道:“小白?”
身旁的青衣小厮再次夸张的笑出声,这下是真的直不起腰,一边断断续续道:“姬融,这不是——你家,哈哈,一条——雪狼——哈哈——的名字吗?”
“姬大哥,他说的是真的吗?”我哭笑不得,一边撒娇的上去拉住他的袖子。
姬融温润的脸庞依旧淡淡的,他含笑瞥了一旁的青衣小厮一眼:“确实有过,不过早就送人了。”
青衣小厮终于渐渐收敛笑意,姬融的温柔眼刀果然一如既往的有杀伤力。
”好了,小——”姬融顿了一下,此时再这样称呼我明显不妥,他眼眸轻轻流转,随即自然道:“小羽,你怎么单独出现在这府衙?是夏敏出事了?”
想起夏敏,我面容顿时一暗,低下头道:“他生我的气,离开了驿馆,我这才出来寻他。”
姬融温柔的抚摸我乱糟糟的头发道:“别担心,他就是这样子。”
虽然知道自己此刻只是一个毫无形象可言的灰不溜秋的“棉球”,头发也因为多天不曾好好打理而变得“怒发冲冠”。但是姬融轻柔的动作还是让我忍不住脸红尴尬,我不着痕迹的退后一步故意摆出一张孩子气的脸,以此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他会这样,还不是你纵容的啊,都不改正他那样子的称呼……”
称呼这事倒是其次,我知道夏敏本是处于无心,可是他如果真的像冥甲说的那样“情窦初开”,才会让我头疼呢。面对夏敏这样可爱俊俏的小正太,三十九岁的我似乎不该这样自作多情,可是谁让上天对我如此厚爱,赐给我一副更“萝莉”的身子骨呢?
姬融面露难色:“他的性子而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不过看得出来他并不是故意捉弄你,你也别和他生气了。”
面对姬融的误解,我也没能将早上的那一巴掌说出来,毕竟还是自己“理亏”了些。
青衣小厮虽然对于我和姬融的相识有些意外,却还是很淡然的替我倒了一杯果茶。我听他叫姬融的时候语气不卑不亢,看样子倒不是小厮级别的,只是这身轻易短衫还是很让人误会的。
“里面的还有一位,你也可以出来了。”他轻轻击掌,接着就听偏房内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我说今天怎么你们两个都舍得放下着棋盘,原来是有可爱的小姐到访啊。”
我惊了,整个人如石化般。
虽然这个人穿了一身墨蓝色的窄袖中式劲装,即使他的眼眶上没了那副墨镜,可我还是不会认错。他是西陵——毫无疑问!
“西陵——先生。”我的嘴巴情不自禁的轻轻叫道,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这个白羽怎么可能会认识他呢?
可是西陵脸上的表情却丝毫不见惊讶,他反而笑眯眯的将手搭在姬融肩膀上:“姬融,你不是说你从未见过白起之女吗?那眼前这姑娘却是谁?”
姬融原本淡然的神情可谓是瞬间风起云涌,他变幻了好一阵才又渐渐恢复自如,惊奇道:“你本名不是白羽?”
我一愣,“为什么不是?”
西陵却了然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说自己不认得。眼前这个千真万确是白起之女白羽,小字玄染,不过你只知白玄染,却不知白小姐的闺名就是单字一个羽。”
玄染?我顿感晕乎乎的,这西陵说话什么时候竟然变得这么绕?
姬融却听得顿悟,颇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口中低语着不知是“兴亡”还是“行星”什么的字节。青衫小厮——应该改口了,青衫少年也满脸惊讶的上上下下细细打量起我。
不过我总算明白了,这个青衫少年之所以一头短发,并非是他足够“非主流”,而是因为他也是骷髅族一员,而在骷髅世界中,一切都是没有时代限制的,无论你是什么打扮,只要能彰显个人特色的永远都能被接受。
这个瀛洲府衙——为什么竟供着这样一群“神”呢?
青衫少年沉默半晌,打量完毕后,眸中光彩有些许涣散,随后悠悠道:“凤凰凤凰胡不归,折风落羽倾城灰。”
西陵顿时脸色一凛,抓住青衫少年的胳膊道:“重灵,你刚才说的是——”
少年重灵这才回过神,似乎对自己刚才所说的话全然没有印象:“西陵陌,你问我什么?”
顿时,除了重灵,在场另外三个人当然也包括我都是一脸严肃。我之所以严肃却是因为看见另外两个人都沉下的脸。
西陵神色复杂的看了看我,又转过头对重灵缓缓道:“没什么,你刚才似乎做了一句谶语。”
“是嘛?”重灵倒是眉眼淡淡,丝毫不以为意,“这些你们竟也信?我可是从来不信的。”说完他对我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所以玄染小姐,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啊。”
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小字”,我还真是不习惯,不过还真是挺有古意的。微微满足一下,我问了他一个很无知的问题:“什么是谶语?”顿时姬融和西陵的脸色变得更加深沉。
而重灵很淡定的弯腰敲了敲我的头,“谶语就是,人在做梦的时候胡言乱语。”
我不解,为什么白氏聘请的国语先生从没有讲到过这个(国语先生奔泪飘过:大小姐啊!是你自己忽略了好不好)?
“那是梦话吗?”我继续扮演着无知小儿,只不过这个无知的程度似乎超出了姬融他们的想象。
身在这个三百多年前骷髅横行的时代,身为一个从小就被父亲当做政治工具的女孩,我对这边的常识了解的显然不够多。
这时重灵却忽的跳起来,走到门口张望,只见朱漆大门对外面被人缓缓推开。重灵满脸欣喜:“公孙渊大人,你回来了?”
只见一个身穿素白色长袍的青年男子拂动着松敞的广袖随意行来,袍子的襟摆上绣着银色的流动的花纹,巧夺天工,精美绝伦,即使是白日,他周身看起来也似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长及膝的云发隆重倾泻一身,随着步伐,仿若密密的流苏一般轻漾。肩头还有一两片淡淡的梅花瓣……
我顿时无端的紧张起来,大口的呼吸,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停止了流动。眼睛再也离不开那白的一尘不染的身影。
惊为天人的眉宇面貌间却是一片温和宁静,略有些单薄的唇比常人少了些血色。目光交错,我感到自己整个身体都仿佛被世界隔绝开来。他深邃宁静的眼波,如月华般倾入我心头。不知觉的,突然竟浑身感受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我顿时咬住唇,想要抵御那痛楚,不想就这样破坏此刻,不想就这样失去此刻……
无法用任何语言去再去描述他了,任何能描述的语言都比不上他能给我带来的震撼。我曾经想过世界上有什么样的男人能让我心动,能让我有一种奋不顾身的冲动——从来没有答案。
因为我是白氏的女儿……
因为我注定要嫁入萧家……
只是那样的温和,那样的宁静,那样清澈如水的眼眸,还有骨子里隐藏着的清冷,却把他隔绝在我的世界之外,圣洁的让人半点都不敢心生向往,半点都不敢靠近。
暗香浮动,那是他肩上的落花……我呆呆的立在原地,直到他低头看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